【轰出】草莓与俄雨(14)
作者:鹿川
时间:2019-07-13 09:13
标签:ABO 我英
绿谷出久不断不断、而不断地,梦见这个场景。
警卫人员说,把衣服脱下。绿谷出久望着对方没有感情波澜的眼睛,从上衣、裤子、袜子,最后是内裤,一点点、好好地脱下了。那件衣服的左上角有一个欧尔麦特的标志,很小,是绿谷引子自作主张缝上去的,他来前把这件衣服换上了。此时他悄悄地掠过这标志,细密的针线在手中穿梭。这是他的勇气,而他将勇气放下。他把衣服叠好放在写有自己名字的篮子中,他听从命令在墙边站好。铁门一开一合,轰焦冻在他身后进来了,于是他看着这个少年,从上衣、裤子、袜子到内裤,如他一般,如所有人一般,将自己剥得干净。剥得只剩一身皮肉。
越前健一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而绿谷出久此刻也想问一个问题。
我们和你们,是不同的吗?
他和轰焦冻分在一间房间里,因为他们是唯一一对觉醒后完成标记行为的新人类。他们是样本中独一无二的例外,于是也被例外地处理。房间里两张床,中间一条不宽不窄的过道,他们睡下后的头顶是那扇模糊的玻璃窗,玻璃窗上是忽闪着月光或是日光的通风口,风扇转着,不急不缓,漫不经心一般。
晚上十点之后,房间熄了灯,只有薄薄的月色洒进来,皓月当空,他们却无心欣赏。刚进来的两天,他们很难入睡,那是种缓慢的轻柔的窒息感。当他们在上课时未曾出现,当他们在食堂吃饭时未曾出现,就在这一霎那,他们安静地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他们翻身,隔着走道相对,无声地望着对方的眼睛。那窒息感喷薄而出。
“我们要在这里生活很久了呢。”
绿谷出久轻声说,他的声音是透亮的少年英气,此时销砾了,朦朦胧胧一层惆怅。
“嗯。”
轰焦冻还是那样,他仿佛屹立在风吹雨打的现实之上,明明裹挟其中,却总透着一股无法捉摸的自由。
他们也无须去记录了,会有人事无巨细将他们的所有变化,用比他们严谨数倍的语言,记录在案。他们成了某份文档里的数据,累叠了“普及课”上的基础。
早上七点三十分,他们会在医护人员摆弄仪器的声音中醒来。少年们双双在床上坐起,有些惺忪,他们习惯了在床上看着彼此,身后的人拿着针管,将他们的脖颈稍稍按下,于是他们就在余光中看着彼此。先是碘酒消毒,带着胶质手套的手在后颈上按压,那是块凸起而些微坚硬的地方,轰焦冻曾经无数次温柔地抚摸过,还留下了一个被人嘲笑的齿痕。
第一次抽血结束时,绿谷出久听到了,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口罩,戏谑的声音被门的夹缝残留在房间里:“像狗一样。”
早上他们会抽一次血,针头刺入时有些疼,腺体酸胀——“腺体”这个词是后来在“普及课”上学到的,绿谷出久这才知道,轰焦冻也是有腺体的,只不过弧度小,功能单一。混合了高浓度信息素的血液会被送去实验室进行分析。抽血的频率是一周一次,更多的是身体检查,这时绿谷出久会被摆弄。
他平躺在床上,那些人的手在身体不同部位按压着,冰冷地问:这里会痛吗?
绿谷出久侧着头,望着轰焦冻,轰焦冻会先一步收拾好,坐在床边等着他。
他答,不痛。
于是那人的手接着往下,施了些力,又问:这里有异物感吗?
他答,没有。
如此来回,检查完了,那些人撤了手,绿谷出久坐起身来,把衣服整理好,安静的房间里那些人快速记录的纸笔摩擦声簌簌作响。可这不是最困扰人的。
绿谷出久和轰焦冻是被绑定的,是完全觉醒的。他们的不同在普通人群里不过是不同,而在这里,他们的不同又被放大了一倍。他们和那些初步觉醒者不一样,他们是完全觉醒。
洗澡的地方是公共浴室,出来后有洗漱台,里间的雾气弥漫出来,在洗漱台的镜子上铺了厚厚一层水汽。绿谷出久低下头挤牙膏的缝隙里,再抬起头时本来也在洗漱台刷牙的人散了,不见了,收回视线的途中,镜子上歪歪扭扭的“怪物”二字映入眼帘,水汽顺着笔划蜿蜒流下。他吐了口泡沫,没在意,轰焦冻不过一会儿也出来了,盯着镜子凝视了几秒,抬手把这恶意擦了。
初步觉醒者写下那些字时带着侥幸,他们以为初步与完全之间不过是“是与不是”的黑白关系,他们想在泥潭里置身事外,却不知站在岸上的人早就笑掉大牙。他们抓住想要回归正常这一救命稻草,同绿谷出久和轰焦冻划了道界限,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们身上的变化走得再慢些,再慢一些。
于是完全觉醒者自然而然地被孤立,被旁观,被小声嘀咕。
一天结束了。
这是绿谷出久和轰焦冻进入实验楼的第七天。两人双双从浴室房出来,水汽蒸腾,给他们点缀了健康的气色,俩人没有过多交谈,各自在床上看书,偶尔从书里抬起头看看彼此。有人在晚上崩溃过,尖啸的哭喊穿过了重重阻碍,在黑夜里回荡,不多时这声音弱下去了,沉寂了。
这是两天前的事情。
他们俩其实适应得很好,沉默是默契的伪装,绿谷出久感到惊奇,甚至这是晦暗日子里让人欣慰的一件事:他和轰焦冻的生活习惯磨合得相当顺利。
一切都在沉没,这点令人心喜的发现,拉着他的手挣扎着游向海面。
十点了,黑暗笼罩,墙上指针跨过午夜时,一道哀痛的叫喊传来,甚至离他们不远,这个人在哭,一遍又一遍地哭喊:我要回家,我想回家。
撕心裂肺的叫喊在黑夜中漶漫,窒息、痛苦、缄默、禁锢,将所有人的神经挤压在昏聩颟顸的意识边缘,呜呜咽咽的啜泣开始响应,如风过竹林,一声叠一声,幽咽着在风中叹息。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他们来到了那个人的房门前,进去了,挣扎的声音响起,可不过多时,哭声弱了,挣扎声也弱了。绿谷出久的手在枕边握紧,轰焦冻看着他,轻轻做着口型:放松。轰焦冻看着绿谷出久在黑暗中明亮的眼睛泛红,淡淡一汪泪水在眼眶周围悬而不落,他抿着嘴,脸上的雀斑都憋红了。
轰焦冻叹了口气,翻身下床,走到绿谷出久床边,弯下腰问:“可以吗?”
绿谷出久的脸终于是羞红的了,他支支吾吾地允诺,又慌乱地点头,轰焦冻于是掀开了他的被褥,长腿一跨,躺在了绿谷出久的边上。他转过身来,鼻尖萦绕的是绿谷出久干净的气息,他的小腿碰到了绿谷出久蜷缩的脚趾,冰凉,他有些不安。轰焦冻凑近了,把绿谷出久抱进怀里,一手捂着他朝向外面的耳朵。于是绿谷出久只听见了那极规律的声音。
噗通噗通噗通。温暖的心脏的味道,自轰焦冻的胸膛传来。
绿谷出久小声问:“他们只是真的很难过啊,为什么连悲伤的权利也没有呢……?”
轰焦冻没说话,只留心跳声透过胸膛一点点为怀里的人驱散悲凉。轰焦冻抱紧了绿谷出久,在他的额角落下一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ABO人类与旧人类有所不同的外部特征在于腺体,这是ABO人类分泌信息素的器官,位于人类两侧斜方肌与脊柱颈段之间的皮下部位,也即俗称的颈后区。腺体通常较为坚硬,Omega的腺体与Beta、Alpha相比较为突出,用手指轻抚则能找到,Beta和Alpha的腺体则凸起弧度较小,需要施力按压才能发现。腺体上密布大量的神经末梢,因此这一部位对ABO人类来说相当敏感。因此在性爱中,适当爱抚腺体可以帮助伴侣放松,尽快进入状态。而敏感的腺体在其他情况下则是极易受伤的部位,需要小心保护。”
——《新人类进化史·腺体篇》
第十二章 十二、Normal Days
“根据样本采集分析,现如今有三种类型的新型异变人员,并且通过信息素类型分析我们将这三种人员定义为Alpha、Beta、Omega,即ABO性别,其依据是借用了ABO三型人格理论……”
普及课上,老师不再是穿着黑色正装的人,女人身着白大褂,胸口处用金线绣了一个小小的标志:∞,她的手腕上带着类似腕表的装置,绿谷出久知道每一位工作人员的手上都带了一个,这是迷你信息素屏蔽装置,防止研究人员也受到影响发生异变。老师转过身去,粉笔滴滴答答在黑板上行走,她端正的字迹一笔一划写出三个外文单词。
“根据不同的信息素波频我们分出了这三种性别,Alpha信息素常携有攻击性,攻击性的强弱与信息素质量成正比,Omega信息素攻击性最弱,对陌生信息素的包容性最强,同时具有引导和舒缓精神状态的能力,这样的能力强弱也与信息素质量成正比,Beta则是介于其中……”
薄薄的小册子上印了满满两页的实验数据,绿谷出久的位置在最后,隔了一条走道与轰焦冻比邻,老师没有走下讲台,她始终低着头,照本宣科地念着教案上的每一句话。同学们也低着头,空空荡荡的讲解在教室里回旋。绿谷出久奋笔疾书,小册子上只有单薄的实验数据,老师口中念出的每一句话对他来说陌生而新奇。
明明“白房子”里空气陈旧而郁结,他却像是回到了那个下午,那阳光停留在脚边的下午,当他和轰焦冻讨论到这一异变的症结时,他触摸到那个玄而又玄的未来,那见猎心喜的领悟。
那时的他与轰焦冻只得见到眼前的世界,也无从与同类的他人接触,更无须说正式地列出这样一条条冰冷却客观的结论。他不讨厌这样的结论,“真理”玄幻而居无定所,可根据现实的小心求证,又在繁复的验证后得出的结论,冰冷得让人欣慰。
他们的“存在”,他们的“认知”究竟该如何塑造,绿谷出久没能在“白房子”外做到的,却在“白房子”内逐步探索,毋宁说他于绝境中摸索到了豁然开朗。绿谷出久有些不合时宜地感到开心。
他如垂髫稚儿,开始又一次认识世界。
绿谷出久写字时太过于专注了,那精神力将他的表情扭成了一团,雀斑似乎也要破将而出,他眉头紧蹙,碎碎念被压缩成了无声一线,密不透风将他包围,这是一个不容许打扰的维度。
轰焦冻在小册子上写下三种性别的单词,又简单记下了每种性别的特征便放下了笔,他的眼神有些不受控,轻易地飘到了绿谷出久身上。他的嘴里咀嚼着方才在小册子上看到的波频,课前所有人都被分发了一张小纸条,那形式有些像“白房子”之外令人折磨的成绩单,只不过这一次上面记载的是每个人的信息素波频。
他和绿谷出久早就交换了彼此的波频信息,他们之间自然而然地消弭了秘密,坦诚变成了呼吸,缺少了反至窒息。他清楚的记住了绿谷出久的波频数值。所以他的新性别是Omega,是信息素包容性最强的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