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的伙伴就要一起玩耍(118)
纲吉声音沉静地说下去:“如果在知道需要付出的代价后,还是自愿选择这样做了,那一定是因为还有比代价更为重要的欲。望。但是……真的是出于自愿吗?如果说永生是黑衣组织的目标, 柯南和灰原是组织目标的牺牲者, 那么你又在里面扮演了哪个角色呢?”
纲吉完全没有在贝尔摩德身上, 感受到可以与永生的代价相匹配的欲。望。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个词了。”贝尔摩德用手捂着额头,似乎很无奈地笑了笑。“自愿又怎么样呢, 不自愿又怎么样呢, 难道还能改变我的现状或者结局么?”
纲吉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确实付出了某种代价。”
贝尔摩德轻轻把手从额头上放了下来。
“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的。”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不像是在形容自己,倒像是在看台上评价一出好戏。“耶稣承担了所有人的十字架这种美事, 只会发生在《圣经》故事里。可我既不是教徒,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天使。”
纲吉微微发怔。“原来你当时也在听我们说话?”
“我其实很喜欢这句话, 不过FBI小姐的解释太死板了。”贝尔摩德微微摇头。“那个男人的解释倒是有点意思。”
“人终有一死这种解释吗。”
“不,不是那个。”
贝尔摩德看着沢田纲吉的眼睛,慢慢对他说道:“《圣经》中的十字架象征着人类应受的苦难,可这苦难其实来自于人类的罪孽。耶稣把十字架背在身上,就如同把全人类的罪孽背诸己身。在那以后,他每行一步都是在为人类赎罪,每流淌一滴血,都是在洗刷尘世的罪恶。他自愿接过了象征罪孽的十字架,所以他死去了,尽管他会在死去后的第三日复活,可他确实曾经死去了——听上去是不是很不公平?”
纲吉眨眨眼。
“那只是一个宗教故事。”
“是啊,你说得对。”贝尔摩德又笑了笑。“那只是一个故事。”
沉默又在两人之间弥漫了半晌。纲吉低着头,额前的长发遮住了他的余光,所以他看不到贝尔摩德注视他的表情,那种复杂、纠结、期待又隐隐怀念的表情,他只能看到自己面前一点点地面。他对这种抹不平的会带着细小坑洞的水泥地面十分熟悉,因为曾经的他经常这样低着头走路,每走一步就会在心里默默计数着已经踩过的坑洞,告诉自己“又成功用鞋底的泥填平了几个小坑呢,沢田纲吉同学在这门课上一定可以拿到一百分,真是太优秀啦”。
虽然通常这种情况下,他会被旁边突然开始叫唤的狗、或者车子喇叭、或者街上的不良少年、或者其他什么的东西吓到,然后左脚拌右脚仰面或俯身摔倒在地上,并露出书包里若干张成绩只有个位数的试卷。
“假设永生是组织的目标。”纲吉低着头,突然说。
贝尔摩德轻轻歪头。
“组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命令灰原研究出她与柯南服下的药。你也是因为吃下这种药物而变成现在不会变老的样子,也就是说,这种药物因为某种原因,在你的身上发生了与灰原和柯南都不一样的异变。你的状况没有办法被复刻,所以你们还需要灰原继续研究,是这样么?”
“啊啦。”贝尔摩德深深叹出一口气。“我之前的转移话题,全都失败了吗?”
他们的对话关键词已经从纲吉提出的“没办法变老”开始,在“容貌”、“代价”、“自愿”、“《圣经》故事”和“不公平”上依次转过一圈,可是兜兜转转之后,纲吉居然又从头开始提起这件事。
“那我说的对么?”
贝尔摩德摇摇头。“并不完全正确。”
“并不完全正确”其实是一种很含糊的说法,也许表示只有一句话没说对,也许表示只说对了某个词。纲吉没办法从贝尔摩德的回应中获取任何信息,即使她在这句话上没有说谎。
纲吉轻声自语:“果然,我不太擅长这种事,如果是柯南的话,他应该可以比我分析出更多东西吧。”
比起柯南可以像喝水一样自然地分析印证推理对手的每一句话,纲吉更擅长的是其他方面的事。比如现在低着头时,纲吉的脑海里会自动浮现出“现在这里有两个大一点的坑,以及七个小一点的坑。如果只走一步,最多可以填上其中的两个坑,但如果多走一步,就可以填上一半了”……之类的想法。
他终于抬起头。
“总之我是想说,尽管不知道柯南的妈妈为什么对你一直怀有莫名的信任,也不知道柯南为什么在你面前,潜意识里警惕心都会打个折。”纲吉眼神依旧平静,他注视着面前的贝尔摩德。“但他们这么选择,一定有他们的理由吧。”
“如果你愿意……”
“嘘——”贝尔摩德把食指竖在嘴边,打断了纲吉的话。“不要说出来,我不会同意的。”
“我有很多秘密,但是秘密之所以被称为秘密,就是因为无人知晓。毕竟,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不是吗。”
纲吉眼中的波澜不惊隐去了,现在浮现于表面的是深深的茫然与一丝浅淡的惊慌,就像是在学校里打开午餐盒后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或者像是回到家后打开门,却发现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不请自来的客人一样。
“这句英语真的符合语法吗?”纲吉看向贝尔摩德的目光居然有些可怜。“虽然我知道在口语里怎么说都没关系,但是我突然想到了我即将到来的英语测验……如果我在作文里用上类似的语法,会被老师扣分吗?”
这句话难道还有洗。脑功效吗?为什么只是听过一遍,就完全没办法忘记了啊!
我那在及格边缘摇摇欲坠的英语成绩,不要继续雪上加霜下去了啊!
贝尔摩德愣了一下,突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她先是在纲吉的古怪表情中笑弯了腰,然后终于直起身,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水痕。
“我不知道,你可以试试。”贝尔摩德对纲吉说。
纲吉面露纠结。
贝尔摩德的手还掩在眼角,于是她顺势掩住了自己的脸,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悄悄看着纲吉。可下一秒,赶在这种眼神引起他的警觉之前,她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纲吉愣了一下,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要总想着去救所有人,小朋友。”放下手臂的贝尔摩德对纲吉说。
“耶稣的故事只是故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背负起所有人的罪孽,如果真的有人这么做了,他会在褪去那身罪孽之前先被厚重的十字架压垮,等待他的只会是死亡——永远不会复活的死亡。”
耶稣在十字架上会先流干血液。银弹在击穿敌人之前会先燃烧自身。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毫不付出就可以斩破黑暗的事情,地狱之所以被称为地狱,绝不仅是因为得不到天使的垂怜。
贝尔摩德有些恍惚地想着。
“……我没有想救所有人。”纲吉抿了抿唇。“我也没有想要背负所有人的罪孽,救世主的命题太宏大了,完全不适合我。”
“是么,那样就好。”
可是贝尔摩德看着沢田纲吉的双眼,心想你的眼神可完全不是这么说的。
“既然你拒绝了合作的建议……”
纲吉顿了顿,接着说道:“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了。”
“这个给你。”
“什么?”纲吉下意识伸出手,他的掌心轻巧地飞上一只小小的白色纸鹤。
“用波洛咖啡厅的方糖包装纸随手叠的,勉强算是祝福吧,我听说日本有这种习惯。”贝尔摩德把纸鹤放在纲吉的掌心里,然后轻轻收回了手。“那块方糖好难吃。”
“……也没有人会直接把整块方糖含进嘴里吧。”纲吉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