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狱(39)
看看,就只是看看。
细细回味,从前便这样了。
余夏使坏把他关起来,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却总要等到保姆司机发现他不见了,急急忙忙告诉余父余母,他们才会吩咐下人找。
直到最后,保姆找到被关在花园一座杂物间里,饿得奄奄一息的他,余父给他披外套,帮他顺背,陶晚把他揽进怀里问他:“还好吗宝贝。”
可迷迷糊糊间,他的眼睛太好使了,总是能看得清楚,余父余母在拐过拐角走来前慢慢悠悠,丝毫不急躁。
余夏后来像是意识到了,余父余母对余温言的爱似是有限度的,只在余温言面前对余温言好,只会在余温言面前对他显露关心,往后余夏便再没给余温言使过绊子。
父母也是不可信的。余温言清楚。
他感谢养父母给他一个像家的家,给他看得见的温情,好像看得见、却只把他蒙在鼓里的爱,该尽的赡养义务他会做到。
除此外,他要远离。
“我想回我自己的住处,我自己住。”
他曾经开过网课班,教做甜品,赚过不少,预料到以后或许会离婚,便在北邦中心买过一套小公寓,给自己留了条退路。
住哪对他来说区别不大,结婚离家后,他总是频繁搬家,家对他来说太模糊了,他说不清楚哪里当是他的家。
犹如浮木,栓着磁石,漂泊八年,终还是沉了底。
那间小公寓也经陶晚手,余温言继续说:“把摄像全部拆了。”
“好,妈妈都听你的。”陶晚神色淡淡。
村民在旁边看着他们叙完这场温情渐失、还越发惊悚的旧,在陶晚准备带余温言离开时拦住吱声:“你带走了他,我们怎么办,我们还……”
陶晚剜来一眼,村民越说越没底气。
余敬叱咤官场多年,从未传出过桃色新闻,陶晚出身贫寒,却能把余敬锁牢抓紧,自然不会是什么省油灯。
居高临下睨一眼,那眼底的厉色总让人不寒而栗,她曾在底层挣扎过,费尽手段只想往上爬,盼着有好心人能拉她一把,如今终于站稳脚跟,偶尔装装样子,看起来善心大发地拿她最不缺的钱做做慈善,稳固风评,不给余敬添麻烦事儿,便足够了。
余温言再清楚不过,却细细密密泛起一缕怆然。
雪陵村的事情和他脱不了干系,陶晚不愿管,他不能不管。
陶晚却说:“我推进了谢秉川向上级的反馈,上面派来驻外医生,相关药剂在研制,现有的药能延缓些许,当初温言就靠它稳住,”陶晚神情复杂地睨他一眼,“毕竟上面也不希望病蔓延开来。”
资源战在即,邦内近来频频经济危机,到处赤字,快有被压垮的趋势,各处的资源开发得七七八八,政客便将目标落在这片边界的未完全开发区。
从前还有常态一年四季的时候,析木区也是块旅游胜地,除却这一名头,析木的这座雪陵山也有“矿藏名山”的盛誉。
可十年前,雪陵村一朝爆发大规模的雪松柏症,范围不广,只圈限在雪陵山周围不出几百公里,无对症,研制不出靶向药,上面实行一刀切,围起析木区,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知道余温言曾经患病隔天,谢秉川很快向上报,当天远隔两千公里的北邦中心南斗宿出现了一例症状近似的病历。
时隔十年重现,范围变广,加上余敬和陶晚推进,经济压力在即,上头顿时重视起来了,拨了款和人。
陶晚指向不远处,那边停着一辆车,车上下来的医护人员全副武装,口罩面罩防护服都套着,见他们往来,挥手。
余温言眉头轻蹙道:“不是借空气传染的病。”
陶晚:“在未探清病源所来何处时,防护自然要做好。至于你们所说的,温言是传染源,恕我不能认同,请静待官方通报。”
余温言掀起眼皮,在陶晚脸上细细逡巡。陶晚做了微卷的深棕长发随意耷拉,偶尔平翘的发丝掠过纤长睫羽,眼眸一合一闭,显得越发袅袅婀娜。
很精致,很漂亮。
但没做任何防护措施。
“您不怕么。”余温言说,没什么关心的意思,猜疑意味更显。
“我倒是希望我能体验一遍你体验过的痛苦。”陶晚满眼愁容。
“那是没必要的苦。”余温言很想纠正,正常的父母应该会说——我真想代替你体验这份痛苦。
但他没说。
就停在这里吧,他不想再继续深究下去了。
丧葬队收拾收拾着又继续往前走,摇摇晃晃,铃铛叮叮铃铃,余温言杵着,凝视着逐渐离远的那一片乌泱泱黑,眼眸落在铃铛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吧,送你回北邦,”陶晚已经走出几步路,转回半个身子对他说,“之后我差人给你送些新衣物和日常品。”
“我自己买就好。”余温言拒绝。
“等等,温言,你要去哪!”手骤然被拉住,余温言别过头,看见江无漾有些失色的脸色,随意披了件外套,穿着拖鞋,还喘着气,应该是急急忙忙跑出来的。
“我们离婚了。我回我家。”余温言言简意赅。
“什么你家,先住我这……陪陪依山也好,”江无漾视线在陶晚身上打个转,压低声音,“离我们远了不好照应。”
可他本来就打算逃离他们所谓的“照应”。
“江警官,家事您也要管么。”陶晚笑意盈盈,说出口的话却步步相逼,“你们提起要将温言当研究标本,我们才未插手温言的病,如今温言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已经不患病了,您还仍有监视任务吗。”
余温言心一坠。
江无漾和白依山对他态度总是没由来地好,他清楚中间或许掺杂了什么利益交换,却只当是多两个可以聊天的人,没有深究。
果然如此。
白依山是六年前潜伏虚宿的、救出后双腿残疾的卧底,江无漾同白依山同住六年,没有正当名号,两人未曾结婚,江无漾怎么可能只有仿造师这层身份。
照顾白依山大概也是上面派下来的任务,盯着他也是,只是江无漾性格好,到哪都能和人打成一片,他也不愿细想——他的周围真的没有其他能与他聊天的人了。
细细想来,自从四年前开始,江无漾和白依山便同他们认识,总是跟着他们搬家,其心昭然若揭。
“……是有任务在,但我和你的来往也都是真心的,”江无漾舔了舔嘴唇,没有味道,“上面只让我记录你的日常,我不知道你得了病,更和依山无关,他是真的关心你。”
“嗯。”余温言疲于应对,只想离开,到一个没人发现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待着,他抽手朝前走。
江无漾也没有办法再多说什么,只得收回手,给谢秉川发消息。
谢秉川很快回信息。
[谢秉川]:我在北邦,现在赶回去
[谢秉川]:拖住他,不能让他上陶晚的车
不远处“嘭”一声,车门摔上,汽车卷着雪,徐徐开走。
“温言,你落了东西。”江无漾在车驶过时猛拍车窗。
车没停下,余温言拉了条缝下来,道:“扔了吧。”不管是什么。
拦不住车,江无漾告诉谢秉川,顺带记下了车牌号,让谢秉川要是碰上注意些。
可开车压根开不到北邦。
这段路打不到车,余温言关上那条缝,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雪景和人,微垂眼睫。
“放我到最近的、能打得到车的地方下就好。”余温言说。
窗外开始倒雪了。
陶晚轻叹一声:“这段路妈妈能开。”
两千多公里开什么车。
“我有其他地方要去。”
“那要是你跑了怎么办,妈妈去哪里找你呢。听话,车是妈妈租的,我们去还完车,妈妈就和你一起去坐飞机。”
“我自己回。”余温言坚持,手搭上车门,察觉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