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不在树篱外 上(61)
“是担心他偷袭你吗?”派利文问,“我可以再去一趟伊夫市,我去保护你。”
阿波罗赶紧说:“不不不不用,学生公寓很安全,不许非住宿生进的。你不用担心,自从我报案之后,我就是学校里的’重点人物‘了,他们反而不敢拿我怎么样。”
没有卡戎的允许,派利文也确实没法再去一趟市里。他只好说:“那好,你多小心,如果需要帮助就随时找我。万一我去不了……那你就找尤里!他是个自由的小精灵!”
派利文故意说了一句某电影里的台词,把阿波罗逗笑了。
当然是电影的台词——派利文读不下来人类写的小说,但能看电影。
卢卡到家的时候,妈妈还没回来。她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
开门时,卢卡发现锁只能转动一半。
他想拔出钥匙重新来,手刚用了点力,门微微一动,开了。
卢卡呆立在门前。有小偷吗?还是妈妈提前回来了?
应该不是妈妈。虽然锁没有损坏,但转钥匙时手感不对,可能是被人用别的工具打开的。
其实他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知小偷还在里面吗?还是已经离开了?
按照学过的安全知识,这时候不能贸然进屋,要悄悄离开然后报警。
卢卡明明知道该怎么做,却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推开了门。
合页发出很明显的摩擦声。如果屋里真的有小偷,这时候他肯定听见了。
“什么东西。”
突然,屋内传来清晰的说话声。
卢卡吓得打了个趔趄,扶住墙才没跌倒。
他的身体撞在半开的门上,又一次发出声响。
屋子深处再次传来声音:“干啊,槽,这他妈是什么。”
是那个声音……是那个植物丛中发出的,像是少年人的声音。
声音来自卢卡的房间。
不过刚才那两句话有点奇怪。从前声音只会重复卢卡说过的话,最近它也能打乱一些话,重组出别的句子了。
而刚才那两句……卢卡肯定没说过。
就算声音打乱别的语言,重组出了“什么东西”这句,它也不应该重组出脏话呀……卢卡从来没说过脏话。
这时,卢卡发现客厅里多了个东西。沙发背上有一件夹克。
是那种飞行员夹克,黑色,男款,很大,布料比较薄,上面缝了很多花里胡哨的布贴徽标。
这不是卢卡的衣服,显然也不是妈妈的。就算是爸爸从监狱出来了,他也不会穿这样的衣服。
仔细观察衣服后,卢卡心头一紧。
他想起来了……他见过这件衣服,见过不止一次。
卢卡手指微微颤抖。他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慢慢靠近自己的房间。
房门虚掩着。
卢卡刚要推门,里面又传来了声音:“好。对吗。”
那个声音一贯前言不搭后语。卢卡也听习惯了。
声音又说:“好。好。好。好。有趣。你。谁。哈哈哈。哈哈哈。快乐。谢谢。滚。好。这他妈是什么。恶心死了。是你应得的。”
卢卡把手放在门板上,正要推开时,屋里的声音清晰而缓慢地说:
“好啊!哈哈哈,我好快乐,真有趣啊!这是你应得的,谢谢。”
卢卡吓到了。
这句话不同以往。声音不仅重组了词句,形成了有意义的话语,这次它还突然有了语气!
卢卡的手放在门上,在紧张中不知不觉加重力道,门开了。
门板碰到了地上的东西,发出骨碌碌的声响。
卢卡低头,看到一根金属球棒。
球棒打坏了木质墙裙,有些碎屑落在地板上。这位置没什么东西值得打,可能是胡乱挥舞球棒造成的。
现在铁线蕨已经覆盖了半个房间,原本摆小花盆的角落绿色最为繁茂,其他位置疏密不一。
那角落里传来细小的刮擦声,好像是有什么在磨蹭木地板。
卢卡的视线被床遮挡住了,得绕过去才能看清。
刚走几步,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床后面露出了一双腿。
脚上穿着名牌运动鞋,裤子似乎被什么拉扯着,露出了一点脚踝。
突然,这双腿被什么东西拉动,在地上蹭着向前了几厘米。
一支手机从那人的裤兜里掉了出来,滑到了一旁。
卢卡去捡起了手机。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下意识就去捡了。
他一点点向前探身子,终于,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铁线蕨和半个人类。
人类只有下半身,上半身淹没在铁线蕨浓密的叶子里。
在这个位置,如果此人趴在地上,面对墙,他的头应该已经顶住墙壁了,不可能再前进的。
但这半个人仍然在“前进”。他不断被拖入植物丛中,上半身消失在本该是墙壁的地方。
尽管看不见脸,只看衣服和鞋子,卢卡也认出了这是谁——正是那些高年级混混的头目。小贵宾给这人取了外号,叫“狒狒”。
卢卡很害怕,却没有移开目光。
他看着植物一点点吞没这人的腰部、大腿、脚……直到整个人都消失在植物从中。
有些地方叶子比较稀薄,能看到地板上有隐隐血痕。
血痕并没有一直存在。很快就有细小的叶片伸出来,像舌头一样舔舐着地板,将血迹舔得干干净净。
卢卡愣愣地看着,思维完全静止,大脑一片空白。
既没有刚进门时未知的恐惧,也没有目睹仇人遭难的喜悦。
植物发出了声音:“名字是谁?”
植物的语法好像有点问题,不过卢卡能听懂。它在问卢卡叫什么名字。
卢卡忽然想起,前不久小贵宾在电话里说过:如果“它”再出声,不要搭理它,不要答应它任何事……
可是……
卢卡还没想出“可是”的后半句,嘴巴已经先于思维做出了反应:“我是卢卡……”
“卢卡?卢卡,卢卡。”声音重复着。
声音比之前柔和,语气也越来越趋近于正常人的语气。
卢卡壮着胆子问:“你、你是……铁线蕨吗?”
“铁线蕨?”声音停顿,像是在思考,也可能是在组合语言,“哈哈,好有趣,不叫铁线蕨,我叫,我是蕨花。”
“蕨花?”
“蕨花。在夏至出生,慢慢长大的蕨花。”
卢卡深呼吸了几下,问:“你……你到底是什么呀?你应该不是人……对吧?”
“我不是人。”
“那你是……是怪物吗,还是什么别的?”
“我就是蕨花。”
“好吧,蕨花……”
卢卡沉思片刻,心一横,还是问了出来:“你把这个人……杀了吗?”
“吃了。好吃,有趣。”
卢卡沉默了好久。蕨花也等了好久。
然后蕨花主动问话了:“我可以吃他吗?”
“可以。”卢卡说。
说都说出来了,他才意识到:不对,不可以!我确实非常恨那个人,但是,但是……
按照常理,应该说不可以。应该阻止非人之物做出这种可怕的事。
但现在再说“不可以”也晚了……
蕨花又问:“我还可以再吃吗?”
卢卡猛地抬头。
蕨花继续问:“可以再吃吗?可以吗?”
“你……你是必须食肉的吗?”
“不是。我快乐,想吃。我还可以吃吗?”
“你……”
卢卡再次沉默,双手攥紧到发抖的程度。
最终他低声说:“可以。但是,只能吃我带给你的人,或者闯进来的陌生人。绝对不能吃其他人。”
“好,当然可以。太好了,我很快乐。卢卡,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