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不在树篱外 上(27)
贝洛望着他,脑子转了一分钟也没明白这是个什么逻辑,全世界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风俗。
傍晚,他们与房东见面。房东人很和善,大家好商好量,顺利处理完了退租事宜。
今天离开之后,尤里就不能再回到这个小房间了。
临走之前,贝洛问他有没有不舍,尤里摇摇头说没有。
这是实话。对他来说,这间小阁楼只是个临时居住的场所,而不是“家”。
他心目中的家有两个地方,一是圣人之爱社会福利院,二是树篱村。
他在树篱村才住了几天,就已经对它有点眷恋了。
这种莫名的亲切感令人很舒适,但不能细想。一细想,就有种虚假脆弱的感觉。
夜幕落下,两人准备返回树篱村。贝洛叫了辆出租车,一上车又倒头就睡。
尤里偷拍了几张他睡觉的样子,然后用这些照片练习P图。
他正在摸索功能的时候,刚装好的聊天app上弹出消息提醒。
尤里的联系人并不多。对方的头像有点陌生,应该是从前加过好友,但很少联系的人……
仔细一看,尤里才认出这是梅拉老师。
她一直有账号,但不怎么用,从前他们都是打电话或者写传统信件。
现在估计她没法写信了。她没有尤里的新地址,而且她好像有话急着说,寄信太慢了。
梅拉发过来一长串消息。对话气泡撑得很大,占满了整个屏幕,每句话的标点符号都是完整的、正确的,还调整过换行分段……这一看就是上了点岁数的人写的。
年轻人就不同,年轻人喜欢每打完一句话就发出去,每个气泡都很短,也不在乎加不加标点。
尤里看着信息微笑。看这排版,估计梅拉老师是提前写好再复制过来的。
他开始从第一条细细阅读。
“尤里小灰猫,你好呀。
“本来我想打电话,但我刚做完一次口腔修复手术,有点肿,实在没法说话。
“千万别担心,现在我说不了话完全是因为做了手术,需要恢复休养,并不是因为伤有多重。我已经在痊愈了。
“虽然可以等将来出院后再找你,但我还是想早点和你说说话。
“我经历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那位女警官和我沟通过很多,我至今都不太敢相信这一切,但我只能相信。或者说,我是否相信并不重要,事实就是如此,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那天,我与你短暂地见了面。那时我是能说话的,却没能和你好好聊聊。因为当时我很害怕,至今回忆起来,我还会忍不住颤抖。
“冷静下来之后,我就想到了你。你和我一起经历了这些,你身上一定也留下了不少伤痕。你也很害怕吧?我的孩子,真抱歉,我明明知道你也会害怕,却没有能力保护你。真抱歉。
“不光对你,我对马尔科也感到抱歉。我以为可以救他的,但女警官告诉我谁也没法救他。已经有人因他而死了,他还会造成更大的伤亡,所以只能是这个结局……真的很令人难过。我能理解,只是心里不太好受。
“想清楚之后,我更加害怕了,我怕有一天你也会出现这样的症状。幸好女警官告诉我不会,她说你和马尔科不一样,而且有人保护着你。我相信她的话。那位警官一直在夸你,我听着还挺骄傲的。
“其实你已经是大孩子了,比我强壮得多,但我还是忍不住为你担心。我的小灰猫,这没办法呀,我就是这么爱瞎操心。
“那天在医院地下室,我们没能说上几句话,真抱歉。事后回想起来,我有点冷落你了,你很辛苦、很勇敢地保护了我,我却没有拥抱你,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给你。当时我的脑子不太清醒,后来等我冷静下来,我是多么想去抱抱你呀……
“尤里,你经历着一些对我来说很陌生的事。将来,也许你还会走向我更加不能理解的地方。这很正常,这就是母亲与孩子。
“父母会看着孩子的背影,孩子越飞越远,回过头来看着站在原地的父母,双方之间隔着那么遥远的天空,都觉得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点。父母不能完全理解你经历的事,无法想象你要飞去的方向,你也永远无法回到与父母一样的位置。
“我们曾经很亲密,但不可能永远那么亲密。我会留在那个小小的‘点’上,远远祝福着你的飞翔。
“无论你是尤里·卢卡维纳,还是有什么别的名字;无论我能否理解你身上的变化,在我眼中,你永远是你,你是我班级里那只蹦蹦跳跳、精力旺盛的小灰猫。
“等我出了院,你也有空的时候,就再回福利院来找我吧。来之前一定要先跟我说,我想再做一次你小时候喜欢的那种烤苹果。”
读完消息,尤里长叹一口气。
他在心中默默说:按照常理,我现在应该哭。
很多影视小说都是这样,像我这种孤儿,看到养母的情真意切的信,就应该哭。
可是尤里并不想哭。他想笑。那种真心的,快乐的笑。
天暗了,出租车内没有开灯,他不怕被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
于是他按灭了手机屏幕,咧着嘴,无声地笑着。
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吃到梅拉做的烤苹果时那样,他露出了只属于儿童的,简单而灿烂的笑容。
第20章 晨练时间到
当时大概是凌晨四点半。尤里突然从美梦中醒来。
既不是噩梦惊醒,也不是想上厕所,反正就是突然醒了。
他以前也经常这样,比如在福利院的时候,有野狗跑进住宿区域到处乱逛,或者同屋的小孩爬到双层床边,头卡进了护栏里……事情将要发生时,或者刚刚发生时,尤里就马上会醒来。可能是一种预知危险的本能。
今天尤里又醒了。看看四周,好像也没什么事发生。
在考虑要不要去看看贝洛时,他听见窗外的植物不自然地簌簌作响。
他坐起来,望向窗户。屋里没有开灯,窗外比室内稍微亮一点。
一只手掌从窗口下方伸出,“啪”地一声拍在玻璃上。
手很纤细,颜色苍白,像是女性或少年的手。
它先是紧紧贴着玻璃,然后慢慢弯曲手指,指腹在玻璃上摩擦,一点点滑下去,滑到窗台,掌心扒在窗台上,手指继续摩擦着窗框和玻璃。
尤里拿起手机,点开相机,选择“夜间拍摄”。
窗外传来闷闷的声音:“你醒了没有?打开窗户!”
“派利文?”尤里放下了手机,“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闹鬼呢。”
“你还挺失望的是吗?”
尤里打开了窗户。派利文单手扒在窗台上,另一只手抓着旁边的排水管。
“拉我一下。”派利文说。
尤里抓住派利文的手腕,向上提起,这小孩轻得像一只猫,不怎么用力就能抓进屋里。
终于站在了地上,派利文整理一下衣襟,四下环顾。
尤里的房间很规整,没什么特色,没有什么值得嘲笑的细节,派利文一脸失望。
尤里问:“你身手那么矫健,难道没法跳进来吗?”
派利文说:“没法自己跳进来。因为这是贝洛伯格的私宅。”
“精灵也有‘被邀请才能进私宅’的说法?那不是吸血鬼吗?”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派利文插着腰说,“树篱村整体有大范围的防护圈,每家每户还有小的防护圈,贝洛的房子也不例外。如果换了别人家,我应该连进院子都很困难,但贝洛的院子没用防护圈,所以我能进院子;至于房屋,房屋建成的时候就在地基和墙体里做了防护圈,除非重建,否则取消不掉,所以我进不来房子,但可以被里面的人带进来或请进来。”
说到院子的防护,尤里想起那个长得像冥河水母的风铃。
他从窗口望出去,不远处两三户人家的院门口、院内树上都亮着小光点,是尤里之前见过的发光风铃。
“院子的防护是那个吗?”尤里指向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