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玲珑录(12)
又是剿杀,怪才在平庸之辈中,总是会被看不惯。
裴无念点点头,“这结局确实有些像燕山道人。”
“燕山道人可比她幸运得多!”老头子挥挥手,瞪了眼,“临死了还知道拖上个冤大头陪葬,叫宋什么来着......虽然最后放回来了,据说也傻了!”
裴无念悄悄勾了勾嘴角,宋雪桥正竖着耳朵仔细听,一听傻了两个字,差点没把一口茶喷了出来,额上蹦出青筋,“你听谁说的?”
老头浑然不觉,“这还用听说吗?他爹宋定涯那可是盖世大英雄,那个冤大头现如今也应该弱冠了吧,看看武当裴无念,殷无沣那几个,再看看印水山庄行侠仗义的陆少侠,峨嵋的杜涟,跟他同期的,哪个不是名声在外?就他一事无成,估摸着被丁老怪吓傻了。”
宋雪桥的拳头已经捏到了极限。
老头这才发觉不对,略带关心道,“这位公子,你手怎么了?”
裴无念强忍笑意,抱着胳膊道,“你继续说说,十郡主后来怎么了?”
“哦哦哦。”老头回过神,“提到那个冤大头我就觉得可怜又好笑...没收住,咳咳,好歹丁墨白的老窝现在还在燕山顶上封着,当年十郡主豪华的贪欢楼,在护城河边烧了整整三天,最后就剩一堆焦土了!也难怪,她会回来复仇。”
“还回来了?”
“当然,事实上众人都以为她死了,可那些参与烧楼的门派高兴了没几天,便被全族灭了门,都是死前被贪欢楼剑法所伤,后绑在屋中廊柱上,对着大门的方向活活烧死的!”老头啧啧摇头,压低了声音。
“官府当然不敢插手江湖上的事,便也就不了了之,都以为风平浪静了,不料三年后,洛阳城有一个姓刘的官家公子,醉酒后当众说莫云霄长得妖媚,当楼主作甚,不如娶回家当个暖床的小妾,打一打,骂一骂,也就三从四德,服服帖帖了。”
宋雪桥已经猜到了此人的下场,干笑道,“那他一定死得很惨。”
“死到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老头道,“几天之后,他被脱光了衣服,草藤绑着,在贪欢楼曾经的方位,跪了一夜,救过来时,彻底疯了,问什么,都说见鬼。”
“那倒还算有点人性。”宋雪桥点点头,“所以你们连说不敢说这个名字?”
老头哭丧着脸,“您二位逼我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逼的,老人家放心,你绝对会没事。”宋雪桥给他到了一杯茶,安慰道,“我听说十郡主年轻时被赶出家门三月有余后才创贪欢楼,你可知她为何被赶?”
老头瞪大了眼,伸出一只手,“这是另一道菜,名叫倾国赵粉,我命都有可能搭上,你们还得给银子。”
宋雪桥捏了捏拳头,心道这老头子表面上惧怕,要起钱来倒是丝毫不含糊,居然还会趁机抬价这一招,正待砍个价,裴无念却已经又丢过一张银票。
老头瞧也没瞧,动作极快地收入袖中。
裴无念见宋雪桥盯他,莫名奇妙道,“怎么了,你不是没钱了么?”
老头嘿嘿笑道,“还是这位公子有魄力。”
宋雪桥皮笑肉不笑道,“那你继续说。”
老头见他语气不善,假咳两声又道,“这事儿,谁也说不清楚!因为没人知道。”
“你!!”宋雪桥举起另一根筷子,作势要打,老头一惊,滚到裴无念身后,“大侠别怒!没人知道是因为有两个说法!”
“哪两个?”宋雪桥丢了筷子。
老头擦擦汗,慢吞吞回到座儿上,“一是说这郡主年过十七还不嫁,是因为看上了安王身边那位俊俏的大内高手温孤天玄,遭到了安王夫妇极力反对,才被赶出家门的。”
宋雪桥更茫然了,“为什么反对?”
在他看来,郎才女貌,郎情妾意,是一件很圆满的事情。
老头道,“身份地位,十郡主虽不是亲生,却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哪是一个出生低微的侍卫能高攀的,安王夫妇把她当亲生,只盼她能成个相国夫人,一品诰命,跟打打杀杀,随时丢命的在一块!他们能放心吗?”
“那第二个说法呢?”
老头神色一变,“这个么......第二个说法知道的人不多,也没人当个真的,姑且听听就算了,老夫认为不大可信。”
宋雪桥道,“不大可信的,往往是真的。”
“安王和安王妃恩爱多年,安王又是个大善人,好王爷,不会有这种事的。”老头皱眉,下定决心一般。
“也有人说......安王死活不让她嫁给温孤天玄的原因,是因为,安王自己对这个国色天香的养女动了心,十郡主并非被赶,而是逃走的。”
第14章 第 14 章
送走老头,两人都沉默了。
古语语不惊人死不休,棒打鸳鸯逼婚这种事他们都可以理解,只是这安王捡到莫云简是已经二十多岁,等莫云简长大,都快年近半百,何况还是当自己亲手带大的养女,真能有这种龌龊心思?的确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当然,比起这个更难以想象的是,宋雪桥只是闲散了那么一点,不爱抛头露面了那么一点,他的名声居然已经在江湖上差成了这样,居然还有传言说他傻了。
裴无念淡淡道,“你觉得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宋雪桥看着那坛黄酒,“我觉得都不是。”
裴无念道,“为什么?”
宋雪桥笑道,“安王不是个俗人,能把一个陌生的女子当亲生女儿养大,甚至可以准许她不随皇姓,弃文练武,这样开明的人,又怎么会阻止她嫁给喜欢的人?”
“那第二种呢?”
宋雪桥将漆盘中的菜一一排好,“安王如果真对她有什么想法,而莫云简因为厌恶而出逃,为那为什么不远远的建个帮派?非得回洛阳城,这不是恶心自己么?”
裴无念道,“似乎很有道理。”
宋雪桥啧啧道,“我倒觉得是这位十郡主对安王可能有些不一样的心思。”
裴无念并没有惊讶,“这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种事情,大师兄你永远不会懂的。”宋雪桥摆摆手,“难道你没有发现莫云霄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学她老爹么?她收养那些孩子,然后按照安王养她的方法把那些男宠养大。”
裴无念垂下眼,给自己满上第三杯茶,他盯着杯里浮动的茶叶道,“你为什么对别人事看得那么清楚?”
宋雪桥叹气,“因为我不是大侠,是个傻子,还是个浪迹风月的傻子。”
裴无念指尖绕着茶杯打圈道,“原来你在介意别人的风言风语?”
“不介意。”宋雪桥摇摇头,“但亲耳听到还是会有些生气,我宁可他像别人那样叫我小兔崽子,小王八犊子,都不想再听到冤大头这个词,况且,前面还数了一堆大侠。”
裴无念笑笑,“前面那几个,也不是什么大侠。”
“别自谦,你当得起。”宋雪桥将那只坛子倒了倒,里头竟然已经被老头子喝空,拍拍还发出两声闷响,颇为可惜,“那老头子竟然把酒喝空了......”
裴无念端着茶杯,“要不要再让送一坛?”
“不用。”宋雪桥丢了坛子,“酒的事儿晚上再说,现在先吃东西,一会儿还有别的事要忙。”
“去安王府?”
“你真了解我。”
照老头的说法,贪欢楼在护城河边,早被一把火化了焦土,城里唯一还与她有一点关系的,就只剩下那间荒废破败的安王府。
时至下午,店铺已经很清闲,只有一个老板捻着胡子站在柜台后,上去问了几句,老板客气地指了路,说那个地方在城南,现如今已经荒废了许久,不好找,要问路,还好奇地问他们去干什么,宋雪桥只能抹一把眼泪,假意把安王夸赞一通,说安王曾经救过他的父母,现如今他云游回来,想来看看恩人,却不料人已经归了西,便想去故宅探访。
裴无念听他瞎话满天飞也并不拆穿。
老板却大为感动,直夸他是个好人。
宋雪桥又问那对好人能不能少几钱住店的银子,老板抹了鼻涕,十分感动又坚定地说不能。
两人一路边走边探,路过一条牡丹花市,沿途基本都是女孩子在挑花,宋雪桥大喜过望上去问路,但她们基本一见裴无念就连话都说不太全,偏偏笑春风大侠已经养成了习惯性微笑,这下更麻烦,宋雪桥刚拦住一个,姑娘脸就红成了熟螃蟹,低着头急匆匆跑开,再拦住一个,又是这般,几回合下来,差点累瘫。
宋雪桥又不能当街耍流氓强行逮她们,只能咬牙切齿地叹气,裴无念则是一脸无辜,后来宋雪桥学乖了,只挑布衫大娘下手。
原因之一,大娘年纪大,懂得肯定比小姑娘多,其二,大娘从不羞涩,该怎么看怎么看,哪怕裴无念被盯出窟窿,她们的眼光也一定是慈祥的,其三,裴无念似乎对这些大娘露出的微笑比起对小姑娘似乎要友善地多.......
磕磕绊绊到下午天色发了暗,两人才挪到城西的一条老街上,除了一些可能有人或者有鬼的破败房屋,只剩下半人高的萋萋荒草在阴风里哆哆嗦嗦,一座高大破落的府邸坐落在西北角,阴森如同一座牢笼,原先金碧辉煌的颜色像蒙上了一层灰纱,门上应该挂着牌匾的位置早已空无一物,露出了皲裂的木制横梁。
“好歹也是曾经的王府。”宋雪桥站在碎成几块的石阶上,负手看朱红门上的巨大封条,有点物是人非的痛心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安王无后,皇帝削藩,变成这样也在情理之中。”裴无念走上石阶,在他身侧站定,“进去吗?”
“当然要进。”宋雪桥看看门口两座还没风化的石狮子,笑道,“只是要委屈大师兄你跟我做个梁上君子了。”
能不惹麻烦决不惹麻烦,能不走正门决不走正门,这是他的原则,宋雪桥左摸摸右摸摸,不知从哪儿掏出块面纱三两下在脑后系好了结,又掏出一块丢给裴无念,“围上这个。”
裴无念看了看那块标准的夜行设备,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还是顺从的蒙在了脸上,两人借石狮子飞身上了屋脊,又旋身缓缓落地,借着黄昏的点点橙光,能看清院中的全貌,宋雪桥眉头却迅速皱起。
因为即使眼睛再瞎,也能看出这里的不对劲。
房屋空置一年便能长出半人高的荒草,满墙的藤蔓,而王府里头与外面那条长街相比,却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堂屋的太师椅都整整齐齐地放着,泛着乌黑油亮的光,地面上还有用水洗,再刷过的痕迹。
宋雪桥压低了声音,“有点意思。”
裴无念走到一口枯井边,自矮草丛中捡起一张暗黄的圆形纸,中间扣出一个方形,他将纸甩给宋雪桥,“丧葬纸钱。”
宋雪桥两指夹住纸钱捻了捻,笑道,“新的,这里矮草丛聚水,它还没湿。”
“被丢到这里不会超过一个时辰。”裴无念看向井口,突然抬起一只手,“在前面。”
“什么在前面?”
“安王府的祠堂。”
宋雪桥好似随意地丢了那张纸钱,向后轻轻一瞥,听话的往他指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倏忽回过头眨眨眼道,“我好像很少见你用剑。”
“用剑易伤人。”裴无念看看自己手中那把云山,眼中却陡然闪过一道寒芒,显然他也注意到了身后的状况,“这是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