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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蛇(95)

作者:大王叫我来飙车 时间:2025-10-30 11:15 标签:古代架空

  贺君旭语气轻轻,哄人一般:“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他说完,楚颐彻底不说话了,他站在烛火外的阴影里,将一张脸连同所有情绪都藏在黑暗之中。贺君旭看不真切他的神色,唯见案几上半根残烛灯火幢幢,一滴一滴地滑落着红色的蜡泪。
  他一时间连周身的锐痛都感受不到了,急得猛撑起身向楚颐保证:“这些伤不碍事的,过段时间就好了。”
  “别乱动,伤口开裂了。”楚颐闷声将他摁回去,就那么一会儿的逞强,原本包扎好的绷带又重新染上血色。楚颐躬身将绷带解开,一言不发地用袁壶放在床边的金疮药重新涂抹,然后又一圈一圈地重新仔细包扎。
  几缕发丝从鬓角处垂落,楚颐柔软的手带着微凉,如月色一般轻柔。贺君旭静静地抬头看着他,听到胸腔处近乎擂鼓一般的心跳。
  “你别自找苦吃了。”低垂着头的象蛇忽然开口,“飞鸟尽,良弓藏,自古就是帝王常事,别为他人必然的结局去送死。”
  贺君旭知道他说的是严玉符一家被下狱之事,他摇头:“该做的事,哪怕撞南墙也得去做。严家父子是我的师友,更是社稷之才,我不会袖手旁观。”
  “莽夫。”楚颐骂了一句,许久,他才轻轻叹息一声:“贺君旭,我象蛇一族雌雄相宜,却处处受尽非议与挤兑。亦男亦女,即是不男不女,你想全忠全义,在君王眼里无异于不忠不义。”
  楚颐看着他,“完人恰恰是最为世不容的,贺君旭,不要当朝堂里的象蛇。”
  贺君旭亦认真地回望他,一字一句:“可我偏就心悦象蛇。”
  楚颐一愣,脸在暖色的烛光里逐渐染上绯红,半晌才恼羞成怒地开始骂人:“我跟你说认真的,你再说这些轻薄的话,我便将你的舌头割下来!”
  贺君旭却不为所动地继续凝视他:“我亦是认真的。”
  楚颐双颊更热,恶狠狠地在他包扎的绷带上打了个死结,转身便翻出窗外要走。速度之快,令贺君旭只得对着他的背影小声喊:“等等……”
  窗外的人仍在置气,不回头也不搭话,只是微微停住了动作,仿佛只是要听他狗嘴里还准备吐什么出来。
  贺君旭诚恳地、眼巴巴地看着他:“若你得空,可以再来探视伤患吗?”
  “正如你有必须去做的事,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黑纱披风将楚颐的背影遮盖得像远隔云端的雾山,他的声音也在这深夜中显得清冷。
  贺君旭“嗯”了一声,一颗心重新落回原来的位置,不再说话。
  而后,他又听见楚颐道:“等一切结束,我自会离开京城,到塞北游历一番。”
  这是上一次分道扬镳时,贺君旭对他的祝福,反正如今他早已自由自在没有羁縻,也合该如此。贺君旭试图扯扯嘴角,却笑不出来,只能愣愣地又“嗯”了一声。
  窗外的人却回过身来,皎洁月华镀在轻纱的披风上帷帽上,仿佛是流动的光。贺君旭定定地看着他的脸,然而楚颐垂着眸回避了对视,声音轻轻:“塞外大漠茫茫,或许我还缺一位马夫。”


第八十六章 百身莫赎
  风云变化的夏天就这样在一桩接一桩的将相下狱中过去,暑去秋来,已是到了镇国公及谢家秋后处斩的时候。光王赵煜自从先前在皇宫里长跪后得知庆元帝属意自己,因而要铲除谢家外戚之后,果然没有再求情,甚至连探狱亦不曾有过。
  然而行刑前夕,牢狱里竟无端起了一把火。
  彼时夏秋之交,正是风高物燥,火势瞬间蔓延,浓烟障目,一时乱作一团。所有执勤的狱卒杂役悉数被调遣去打水救火,等他们回过神来,关押镇国公及其亲眷的几间牢房锁链已被砍破,里头的人不翼而飞。
  赵煜亲自带了一队心腹死士去劫的狱。为掩人耳目,他们兵分几路,乘着夜色分别将人从几条地道带离城门,最后在京城外的一条荒路上汇合。
  快马、干粮、盘缠、假身份的通行令皆已提前备好,赵煜穿着夜行衣,心跳如擂,身上的夜行衣已沾满火场的烟灰、地道的尘泥与紧张的汗水,向来是天之骄子的人,从未像今夜般狼狈。
  他却只是嘱咐道:“外公,几位舅舅姨母,快走吧。”
  镇国公深深地叹了口气,“煜儿,你不该救我们。若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行刑前丢了重犯,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赵煜定会成为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
  赵煜倔强地抿了抿唇,“出事了有我扛着。”
  “好!不愧是我们谢家女所生的好儿郎,外公没有看错你。”镇国公大笑一声,在他肩上重重拍了拍。
  电光石火之间,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厉光一闪,趁势拔出赵煜腰间佩剑,转身刺入身旁景通侯的腹中。
  “舅舅!”赵煜大惊,却发现刚刚被他救出的其他谢家人,亦如镇国公一般抢夺过侍卫的佩剑,没有片刻迟疑就刺向彼此心脏。
  衰兰古道,顷刻伏尸数具。
  赵煜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姨母、舅舅,簇拥着他读书骑猎的表兄表姐,在他完全反应不过来的一瞬间都死了。他恍惚地,怔怔地仰头看着镇国公:“你们……这是做什么?”
  明明他已经将他们都劫出来了,马匹行李在此,他们往前跑便可逃脱了,为什么要在此时寻死?!
  镇国公将剑横架在脖颈之间,沟壑纵横的脸上依旧笑得豪迈:“煜儿,你是条好汉,但我们谢家同样没有一个孬种。”
  “不,不!”赵煜要扑上去夺剑,镇国公却退后一步,将刀嵌得更紧。
  “等等,煜儿,听我说。”镇国公冷静地看着他,“谢家墙倒众人推,唯有你大义灭亲,亲自诛杀逃狱的罪臣,方能赚取声望民心。我为你在仪鸾卫中安插了内应,必要时候,你们里应外合,皇位便是你囊中之物。”
  “什么狗屁民心!”赵煜大喊,“父皇已属意于我,天命所归,谁敢不服?外公,将剑放下,你不必如此!”
  镇国公摇了摇头,笑意似讥似苦,“你父皇惯会骗人,从他真的对我下手时,我便将一切都想通了。煜儿,你在众皇子之中是最出色的,为什么东宫数易其主,偏偏都不曾轮到你?”
  赵熠一滞,就在这迟疑的一瞬,温热的鲜血已喷溅在他脸上。
  “外公!”赵煜瞠目欲裂。
  “殿下,即使不论你的皇子身份,你亦是外公最中意的外孙。从今日起,谢家再不能作你的羽翼了,遥待你一朝真龙归位,冠冕加身,我等在黄泉之下……九死未悔。”
  镇国公倒在血泊中,如风中摇曳残烛,他抓住了赵煜的手,仍然是笑,豪迈地笑,像视死如归的好汉;慈祥地笑,如最普通的老翁。赵煜恍惚间想起去年冬天,觉月寺里那位贺太夫人被自己杀死前,亦是如此笑着,叫他亦分辨不清,究竟他当日挥下的刀最终斩中了谁——或许正是如今的自己。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秋风吹残一地乱红。
  往昔他只视人命如草芥,今朝才知原来他亦是刍狗。
  .
  天蒙蒙亮,雪里蕻正睡得香甜,半梦半醒间忽见一道身影伫立在床头,吓得他激灵一下,一个鲤鱼打挺便要坐起,无奈因肚子太大而中道崩殂,重新摔回枕席上。
  “唉哟!”雪里蕻嚎了一声,这下是真的全清醒了,见是赵煜,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大清早的干嘛在这吓我!”
  以往雪里蕻开骂,赵煜必定会回嘴奚落一番,但今日雪里蕻却久久没有听他说话。抬头一看,只见赵煜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偏偏身上、额发上、甚至是那张艳丽的脸上都带着凝固的血迹,显得格外阴冷和诡谲。
  出什么事了?雪里蕻被困在这里,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知道赵煜近来鲜少再得意地说夸耀自己如何胜过太子,甚至都鲜少来骚扰他,便隐隐推测这人约莫是在外头受了挫。如今看见赵煜这副丢了魂的模样,迟钝如雪里蕻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本能地往床尾缩了缩,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面前男子:“你……倒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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