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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蛇(71)

作者:大王叫我来飙车 时间:2025-10-30 11:15 标签:古代架空

  楚颢至今仍记得,自己父亲前来说出楚颐逼他弃车保帅时,那一种通体生凉的感觉。
  就像一个常走黑路的人,某一天发觉自己身下的影子,其实是一直阴森地尾随着的厉鬼。
  原来楚颐对他的一切关怀敬爱,都是口蜜腹剑。
  楚颐等他叫骂得力歇了,才幽幽开了口:“连累你入狱的是景通侯,出卖你以保全自己的是父亲,而我,不过是分别向他们提了一个建议罢了。你不恨真正选择了害你的人,却来怪我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却分毫撼动不了楚颢对他的恨意。如若发现了楚颐的恶意并以此来倒推,那么他的一切套圈都变得有迹可循:“你休想撇清关系……你放任我赌钱,亏钱,再用一个个补救的法子骗取我的信任,让我有恃无恐,变本加厉地去冒险。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贺君旭听不下去了,即使他和楚颐素来不对付,也忍不住帮腔:“他放任你沾染恶习,也得你自己真的自甘堕落啊。何况你们都是楚家人,他好端端的为什么害你?”
  “为什么?”楚颢抓狂地指着楚颐叫骂道,“自然是因为他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是,当初我是为了贺家的聘金骗他嫁进贺家冲喜,可是……他嫁进贺家也没吃亏啊,锦衣玉食,富贵逼人,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还要报复我!”
  话音落地的同一时刻,贺君旭震惊中又夹杂着复杂情绪的目光便投在了楚颐身上,楚颐假装不见,只微微抬了抬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牢里的兄长:“错了……不是报复你,或者说,不只是单单报复你。”
  他说得很慢,似乎有些享受这其中残忍的美好:“父亲很快也会来陪你的,我确实是睚眦必报,所有害过我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楚颢瞪着楚颐的眼神因眼前这冷血至极的话而空白了片刻,他的脸庞闪过惊异,骇然,愤恨,太多的戾气情绪使他看起来有些癫狂,他齿关战栗着笑了两声:“楚颐,你们象蛇果真是不顾人伦的怪物……但是,哈哈,就算你把我们都害死泄恨又如何?你还是要一辈子囚在贺府后院里守寡,你会看着贺君旭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你就算死了,也只能跟他父亲合葬,哈哈哈哈!”
  楚颐面色不改,楚颢又放声对贺君旭说道:“贺将军,当初我和我爹是怎么骗他答应为你父亲冲喜的,你不知道吧?这下贱的象蛇,我们骗他说要娶妻的是你,他忙不迭就答应了,还立即剪下一缕头发放到香囊里,给媒人拿去当信物呢,呵呵,真是不知廉耻!”
  越说,楚颢的眼便越亮,一个恶毒的反击在他心中形成,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竟然有些兴奋起来:“说到这些旧事,我倒想起来了,当时这象蛇疑心重,要看到你的信物才愿嫁,还好你们贺府送来了你当时的令牌给我,才骗过了他。贺君旭,你方才也听见了,这象蛇说所有害过他的人一个都逃不了,其中……自然也包括你们贺家!”
  “楚颐,我好像从未告诉过你,和我们合伙骗你嫁给老侯爷冲喜的人是谁——正是老侯爷的娘,也是整个贺府对你最好的贺太夫人!你不是要去复仇么,你去吧!哈哈,你去吧,哈哈!”
  直至贺君旭与楚颐出了牢狱,楚颢那疯狂的笑声仍仿佛在他耳边回荡。
  二人一直默然无话,直到楚颐上了轿子,他挥退了轿夫,回身平静地看贺君旭一眼:“你有话要问我。”
  贺君旭的确有话要说:“像他这样的将死之人,为了能扯上别人陪葬,什么胡话说不出来?无证无据,我不相信。”
  他嘴上说着不信,一路上的眼神却紧紧黏在楚颐身上。在他密不透风的眼神下,楚颐解开氅衣的扣子,从里衣中贴着胸口处的暗袋里拿出一块物件。
  在他手上,贺君旭看见了自己七年前丢失的令牌。
  由黑青玉制成,刻着“平安侯府 世子靖和”,是他年少时一直佩戴的信物。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令牌落到了楚颐手上,而楚颐因这令牌而上了花轿,成了他父亲的寡妇。
  此时此刻,贺君旭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左侧胸膛之内,跳动着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着,不住地发颤发软。
  “但你不必自作多情,”楚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也是淡淡,“我先前又不认识你,只是贪图你的无量前途,想做将军夫人罢了。”
  贺君旭点点头,他踯躅了一瞬,便坚定道:“其实命人送令牌过去骗你的是我。”
  楚颐闻言便笑了,他的脸因病而苍白,一笑起来便好似拂晓时分的梅径残雪。只消等到朝阳初升,雪便会化为虚无。
  “我过去也以为是你,最近才知道,其实你不擅长骗人。”楚颐嘴角挂着笑,这笑带着释然和自嘲,“我倒一直擅长骗人,甜言蜜语,卖乖讨巧。我以为我得宠是因为我会哄她,原来一直是她在哄我……果然骗人者,人恒骗之。”
  楚颐笑着笑着,忽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后知后觉地咽了咽,尝到满口猩甜。
  原来血的味道是微甜的,像暖炉上烤烂了的橘子。


第六十五章 非我族类
  有鸟焉,其状如雌雉,而五采以文,是自为牝牡,名曰象蛇。
  得神鸟感应而生的氏族,雌雄同体,与常人有别。
  《左传》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怀儿在启蒙书塾里尚未学到《左传》,这句名言却已经听过许多遍。
  当他在课上因枯燥的经学而昏昏欲睡时,当他背不出佶屈聱牙的文言名篇时,书塾先生便会叹着气对他对这句话,后面往往还会自言自语般加上一句:“或许你们就是无法理解圣贤之书吧,罢了,左右你是象蛇郎君,学不了经纶济世,日后嫁人便是了。”
  怀儿还太小,对“嫁人”是什么意思还有些懵懂,但直觉不算什么好话,因为每次听了后,他心里就好像一连吞了好多好多块酸枣糕。同样地,他也不知道这种又酸又涩的感觉叫做什么。
  毕竟他只是一个孩子。
  怀儿孩子气地讨厌着书塾,他讨厌那些不说人话的经学典籍,讨厌听摇头晃脑地讲课的先生。但上课固然讨厌,下课才更是一种煎熬。
  每回课间休憩的时候,书塾里便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小公子们聚在一起摔跤打闹玩蛐蛐,小千金们聚在一起跳绳聊天吃点心。当怀儿走向男孩子堆里时,便会被顽劣地推攘出去,有几个家里的父亲娶了象蛇侍妾的,还会嫌弃地挤眉弄眼:“我爹说了,象蛇郎君是能生娃娃的!走开走开,你去女生堆里!”
  而女孩子们虽然亲切礼貌,却也面露难色地婉拒了他:“怀旭弟弟,娘不让我们和男孩子玩,说是男女授受不亲,不好意思啊。”
  于是课间的时候,怀儿只能一个人踢毽子。毽子是很灵活的游戏,一个人玩也不显突兀,而如果有旁人加入,一群人玩又是别样的乐趣。这是怀儿聪明的小心思,他一边踢的同时,一边不动声色地等待着旁的小朋友加入自己。
  可是怀儿踢毽子从一开始只能踢几下,到如今已经能连续踢五十几下,依旧还是一个人。毽子多好玩啊,他们为什么都不喜欢呢?
  他不知道什么叫孤独,他只是偶尔听到其他小朋友的笑声时,会有一点点想哭鼻子的感觉。
  因为他是象蛇,男孩子把他当女孩子,女孩子把他当男孩子,到头来,他变成了什么也不是。
  但好在世上还有一个和他一样的象蛇,他的爹爹。爹爹希望他读那些先生口中“经纶济世”的书,那他就努力读,只要熬过了上学的一昼,他就可以回家见到爹爹。只要背下那些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课文,他就可以见到爹爹的笑。
  然而今天,怀儿从书塾回到家时,却只见遗珠苑内北风萧索,爹爹的房门紧紧闭着。
  怀儿眼中涌出担忧,连忙小跑向门口的林嬷嬷:“爹爹又病了?”
  林嬷嬷点点头,心里也有些焦灼。楚颐明明午睡时还好好的,只是跟贺君旭去了一趟大理寺探望楚颢,就不省人事地被贺君旭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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