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59)
“所以小秋的生死,也无关紧要?”
听了这充满戾气的质问,姬宣沉默片刻,叹道:“你这只是在胡搅蛮缠。”
我简直是用生生吞下心头血的毅力,才忍下了一句逼到喉头的脏话,我随意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喝多了失态,殿下见谅。”
“我知道你一直盯着谢澄,有你保护,谢澄那边出不了大错。”他此刻的脾气好得惊人,并不把我的冒犯放在心上,姬宣缓缓道,“我也不希望太子手里握有长生不老药,不管是真是假,这种东西就不应该出现在人世,它只会引来无尽的纷争。”
他这句话仿佛是在暗示,他没那个打算把谢澄的性命交给太子,我稍微放下心,又觉得不可理喻:“殿下方才还说,自己心气不高没有志向,可殿下的所作所为,不像是无意于皇位的人该有的。”
“我确实无意于皇位。”
这话在我耳中听着有说不出的讽刺,很有种富二代创业不成就只能回家继承亿万财产,却还要和乞讨的穷人哭梦想没能实现的魔幻感。不当场讥笑为难他是我最后的忍耐,酒意一波波冲击着太阳穴,在激我爆发,情绪化的当下说什么都没意义,我不想再谈下去,翻过身背对着他,平静地说:“劳烦殿下照顾了,夜已深,您也早些歇息吧。”
“那天你来书房找我。”
姬宣在我身后,那轻声诉说的语气像在试图跟我辩白:“那时我就告诉你了,我是基于我的立场做的这个决定。”
“是啊,您没有隐瞒,是我自己想太多,丢了大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姬宣并没有欺骗我,只是我一厢情愿,把事情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理解了而已。譬如擅自觉得他把我当朋友,为了我这个朋友而对袁无功发火。都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这么一想,我对姬宣发的这些火,就很没道理了起来,姬宣也是,都被这样阴阳怪气了,他为何不像对待袁无功一样,让我滚出去呢。
“闻人。”他似乎很疲惫,说话有气无力地,低哑道,“那你的立场又是什么?”
我说:“非得讲出来不可吗?”
他没回答,我还想借着这口气再刁难几句,话到嘴边又叹了口气,到底是尊贵的客户兼皇子,我有几个资格这般放肆,便将所有情绪全部咽下肚,好好体会了一番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
我心平气和地说:“别想多了,殿下,我只是跟着谢澄来这里,等事情结束了,我自然也会离开,无论我是什么立场,都不会影响到您,就放……一万个心好了。”
第62章
这夜折腾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了,只是第二天扶着酒醉后疼痛不已的脑袋起身一看,姬宣已经离开了。
我重重倒回枕头上,拿手臂遮着眼睛,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中长叹了口气。
看来我这人酒品不大行,又哭又闹也便罢了,但昨夜的事,得向姬宣道歉才行。
姬宣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就像他说的那样,一切都是立场问题,在这个时间点他肯冒着被太子怀疑的风险收留我与谢澄,就已经是不易,而我非但不为他的体贴心怀感激,还向他发泄自己的情绪,这说一句恩将仇报也不为过了。
发泄情绪,那是孩子的特权。跟我无关。
已经给人家添了诸多麻烦,再死皮赖脸留在这里也很是不合适,倒不如另寻他处来得妥当,至于谢澄的安危问题,姬宣既已知晓赤胆忠心之事,又不愿真让太子制成长生不老药,那想必他也会分出余力来保护谢澄,我和谢澄之间也有铃铛联系,即使出了事不至于全无知晓。
那就这么定了,谢澄留下,我走。
主意打定,我立刻换衣去寻姬宣,想向他辞行,一路行得很慢,我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心里回想着昨夜的对话。
说来也的确奇怪,一天天看着姬宣没什么动静,却在不动声色间掌握了如此庞大的信息,他透露给我的必是其中万分之一,太子下毒,圣上被囚,绪家翻脸,以及这连发的凶案背后隐藏的长生不老药,甚至连谢澄在其中的身份都猜了出来,姬宣究竟是如何在这动荡的京城人潮里抽丝剥缕,了解到这么多隐秘的事呢?
长期戍守边疆的武将,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还没理出头绪,书房就已在眼前,望着紧闭的房门,我心里微微紧张了起来,昨夜混乱后的首次见面,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总,总之先道歉,对,先诚恳为昨夜的失态道歉,冰儿如果发火,就顺理成章提出离开,没错,就这么办。
踌躇好几次,也没勇气叩响眼前的门,我攥着拳头,干脆噤声屏息放轻脚步,踱到一边窗下猫着,继续推敲一会儿要说的话,正好有我相熟的侍女端着茶盘走过来,看我这幅挠头搔耳的情形她抿唇一笑,正要唤我,我忙竖起根手指,拼命示意她别泄露我在这里。
“谁?”里面忽然传来姬宣的声音。
侍女朝我点点头,就自若地上前开口回答:“是奴婢,打扰殿下,来送新泡好的热茶。”
“不用,下去吧。”
“是。”
遭到主人的拒绝,侍女望着手里的茶盘,也轻轻叹息,一转头就对上我睁大的眼睛,她倏然失笑,在我身边姿态优雅地蹲下来,捡了块茶点心喂到我嘴里,我满口食物不能发声,只向她竖起两手大拇指,她就笑着离去了。
我舔着嘴唇,心里安定不少,正要下定决心去敲门,却听见屋里有管家那沙哑的嗓音:“昨夜,宣哥儿同闻人小公子吵架了?”
“……”
管家替我说好话:“小公子年纪轻难免贪杯,也是喝醉了,何必同醉酒的人动气呢?”
姬宣淡淡道:“我没有生他的气。”
“那宣哥儿怎么一早上又不用膳又不说话?昨夜回房还那般晚,我原以为你在小公子房里睡下了。”
“他看起来像第一次喝醉,夜里容易出差错,我就多留了会儿。”姬宣道,“是我自己做的不好,他发火无可厚非。”
管家讶异极了:“小公子跟您发火?小公子……那可是闻人小公子,他居然也会发火?”
听他的口气,好像比起我冒着大不韪向当朝皇子发脾气,我生气这件事本身更值得惊讶。
姬宣也无语了片刻,他道:“闻人心地纯善,和我不同,我们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怎么这样想,殿下也一样的品性高洁,同小公子再合拍不过了。”管家劝慰他,“究竟是为了何事,才叫小公子好端端生起气来?难道是当年的事被他……”
“不是。”
姬宣打断了他,屋内沉默半晌,勾得我心痒难耐,恨不得将耳朵伸进去听得更清楚,整个人也不自觉扒在窗边。
“不是。”姬宣的叹息声宛如尘世里一道裹着哀愁的风,密密缠上我的心头,“若真是当年的事被他发现了,恐怕就不是朝我发火这么简单了。”
管家讷讷着:“那到底不是您亲自动手,更何况极光阁本来做的就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这无论如何也不该怪到您头上来。”
姬宣笑了起来。
那笑声里透着说不出的嘲弄意味:“我看着他们用油淋湿房梁,一把火扔上去,女人小孩都困在里面,谁知他那天出门,没烧死他纯属是个意外——我在黑风岭见到他和那个英娘时,我就觉得,这个世上果然是有报应的,或迟或早,报应总会找上门。”他还在笑,“对我而言,他就是地府的阎罗,在人世的化身啊。”
管家低声说:“我留心了他很久,他……没有要报复您的意思,素日心眼儿也好,体贴,活泼,府里的人都很喜欢他,我有时甚至觉得,这么防备着人家,叫他知道了得多难受……”
点心的甜味落到胃里,翻涌成难以言喻的酸苦,齐齐逼到喉头,烧心的呕吐感摧折着我,任何与苦痛有关的滋味对我而言都不陌生,烈火加身也好,将不是天选之人的英娘白芷硬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也好,哪怕被人视为阎罗,任何苦痛,我都可以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