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135)
“白芷?”姬湘怔了片刻,随后了然,“哦,依依的那个堂妹,我想起来了,她还活着吗?”
“托公主的福。”
一码归一码,我在此事上并不掩饰自己内心的讥嘲,而姬湘也不生气,反而失笑:“何必在这种地方与我计较,那些女子的死说到底是太子的手笔吧?我自然推波助澜,可世事如此,支配与被支配,统治与被统治,若不然何来人上人这个说法。”
这个问题上次已经跟姬湘谈过一回,我已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可我依然会不受控制地生出怒火:“所以活该她们遭受这些伤害?”
姬湘顿了顿,宽容而无奈地:“我以为我和阁下已经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了,那些女子的死是没办法的牺牲。”
“共识?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一句冷心冷肺也不为过,公主金枝玉叶,万万不能与我这样的渣滓有任何共识。”
我语气太蛮横了些,姬湘也止住了脸上的笑容,她冷静地注视我,那副模样与姬宣是如此相似,某一瞬间,我都要错以为在这里与我对峙的不是别人,正是姬宣本人了。
“受支配者无论被如何对待,都不该有任何怨言,而相对的,支配者若有朝一日被推翻,也当欣然献上项上人头。这才是王道。”直到我收敛了张扬气焰,姬湘方淡漠道,“我照顾死者的家属,尽可能给他们补贴,让他们过上比之前好数十倍的生活,那也不代表着我对他们有任何愧疚,一物换一物,我给出的,都是他们应得的酬劳。”
这样无耻到理所当然的言论着实让人叹服,生为长在红旗下五讲四美的现代人,现在就应该跳起来揪着她领子大讲人权……我一手搭在膝头,默了许久,绷紧到极致的肩背慢慢放松下来,我轻声说:“殿下看着你,应该会很心痛吧?”
“……”
不需要我说明这个殿下指的到底是谁,姬湘的表情终于有了动摇,犹如毫无防备地被撕开了伪装,她万分难堪地注视着我,在我们之间彻底变得剑拔弩张前,她的态度却再次变得柔软,少女裙摆散开,就像坐在一朵洁白的花中央,她婉婉抬起眉,和声道:“阁下后悔选择了我这一边吗?”
我断然道:“我只会选择姬宣。”
“所以你今晚是代替我那无为的兄长,来教训我的吗?”她直视着前方烛光无法触及的黑暗,肩背挺直仪态甚好,姬湘道,“你们都觉得我是个可怕的毒妇,觉得我心狠手辣,觉得我草菅人命,是吗?”
话语里有着淡淡的自嘲,姬湘低头理了理胸前的发,又平静道:“你和兄长,你们都是一路人,和我不一样。”
“我不关注公主是怎样的人,我只是来提醒公主,不要忘了你我的交易,我会全力帮助公主实现心愿,也希望公主能够实现我的心愿。”
“啊,不用你说,我也会这样做。”姬湘轻声道,“缅怀死人毫无意义,我在世唯一的亲人,就只有兄长了……公主殿这么大,皇城更大,一到冬天四面灌风,冷到人骨头里,只要他还认我这个妹妹,湘将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护他周全。”
她这话说得很有意思,听起来完全没有将谢从雪当成生父看待的打算,我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姬湘接着说道:“人命不值钱,却又比什么都值钱,我对谢从雪的那个计划没有太大兴趣,届时我也不会插手,对我来说只要收到阁下承诺之物即可,其他的事,阁下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有了姬湘这番话,我此行的目的便已达到,我宁愿去外面吃冷风,也不想留在这让人窒息的公主殿,径直起身:“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夜深不便过多打扰,这就告辞。”
“闻人钟。”
裙裾在地上游蛇一样拖曳着,发出嘶嘶轻响,姬湘亭亭站在殿门里,月色下,她出尘的气质过目难忘,寸寸恩辉遍洒全身,错认为广寒仙子也是有可能,就算如此,姬湘的眼睛依然沉在无边的黑暗里。
姬湘静静看着我,问道:“依你之见,我会被怨恨吗?”
“被谁?姬宣吗?”
姬湘摇摇头,却又没说明到底指的是谁,半晌,她收回扶着门框的手,低眉垂首,那样纤瘦的身体,仿佛连月光也不堪重负。
她与姬宣绝不相同,可这对兄妹都有着让我无法发自内心厌恶的奇异力量。
“没什么。”姬湘说,“忘了这句话吧,今晚我已经失态得够多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很想让公主多抒会儿情,但想了想那实在不是她的性格……
目前可公开的情报:
1.姬湘为母亲向月与谢澄师父谢从雪偷情结合所生的女儿,与姬宣同母异父。
2.谢从雪仍对向月存有执念,而姬湘认为“缅怀死人毫无意义”。
3.谢从雪成为太子幕僚疑似受姬湘指使,太子或成全场买单冤大头。
4.小秋:“那我走?!”
第141章
事到如今我再一次清楚意识到自己的无能,相对于这帮拿爱恨权谋当下酒菜的王孙贵族来说,我把我整个人摆盘上桌,大约也是不够看的。
我依然无法获得姬宣的信任,没能为他做到任何事,对他妹妹姬湘那些晦暗的心思,我也始终不得而知。
所以尽管我老是戏谑绪陵是主神亲儿子,为自己愤愤不平,可这么无能的我,又如何能与英姿勃勃的将军相比呢?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至少我将谢澄和袁无功放到了安全的地方,不管前面多少风浪,两只最不老实的小猫也被藏到了身后温暖的洞穴里,大难临头也与他们无关,现在确实全副心神都紧着姬宣,多少忽略了这二人,之后得想办法给点补偿才好。
……唉,真是当久了天选之人的保姆,被呼来唤去奴役惯了,一想到他们不在身边,还竟然有点说不上的寂寞。
明明开春了,天气还是这么冷呀。
想到此处,我唏嘘地把手揣进袖子里,活像个年过半百身体衰弱的老大爷那样,又把脑袋缩进衣领里蹭了蹭自己,小跑步往着前方宅院的方向去,到了门前二话不说,乓乓乓就开始敲门。
“有没有人啊——”我嚎得情真意切,“此时一位倒霉的路人甲要被冷死了——”
“没人!滚蛋!”
我伏在门板,扯着嗓子一唱三叹:“世道炎凉人心叵测,如果我唯一能信赖的绪哥都不愿意见我一面,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死了算了!”
说罢,作势要走远,没等我走出两步,身后门咚的一声猛地打开,随后我的后衣领被狠狠拽住,紧接着是上半身,都被人极为粗鲁地拉进门内,我笑起来,往后仰起头,正好对上绪陵那双闪烁着怒意的眼眸。
“新年也不来给我拜年,现在倒来装乖,你有种啊!”
青年将军一身黑色常服,恶狠狠地龇牙,他随手把我扔开,很嫌弃一般转身就往里屋走去,我哪能让他跑,当即跑上去,一个饿虎扑食,几乎是跳起来扑到他背上,两条腿顺势也挂了上去,绪陵摇摇晃晃差点被我带得摔倒,忙不迭稳住下盘伸手托住我的膝弯,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本能把我背起时,本人这块儿狗皮膏药已经撕不下去了。
“我错啦!”我大声宣告,“下次不敢了!”
“得了吧!哥算看透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了,亏我还给你准备了压岁钱,没了!都没了!”
绪陵勾着我的腿,黑着脸,碎碎念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孝——话说回来我的辈分是不是又被他平白无故降了一级?他骂归骂,我左耳进右耳便出,注意到他胸口衣襟在方才的撕扯中露出半个红色绣金线的荷包,便好奇地抽出来看,绪陵冷哼一声,倒也没拦我,迈开长腿背着我走进里屋,我在他背上晃荡着腿,被荷包里面重量十足的金通宝给惊了一跳,险些手一软没拿稳,刚要满怀敬畏地放回去,就听绪陵冷冷道:“就是给你的,讨债来的,从哥身上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