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83)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这就麻烦了。”商闻柳蹙起眉峰。
“不过,”温旻斟酌半天,倏地转了话音,“有一个人,在起火时只有他扑上来扑打火势。”
商闻柳抬眼回视:“是谁?”
“户部的记注账目的胥吏,叫做王白。”
“指挥使!”匆匆来了个人,穿着青绿的衣裳,见着商闻柳在,侧身又是抱拳:“督抚!”
“衙门里的大人说是要商谈今日的赈济事宜,正差人请二位大人回去。”
两人对视一眼,温旻道:“先回府衙吧。”
商闻柳扶正了纱帽,走在前面。温旻又看着那双手,骨节到甲盖都匀称得恰到好处,指甲不像其他士夫那样留长以示矜贵,而是剪得很干净,利落得令人舒坦。
实在是很适合拿笔的一双手。
府衙里大小官员已经陆续到齐了。冉槊不在,是副将富戍廷在这里主持,一见他们回来,富戍廷立刻迎上来,和冉槊那种匪气冲天的的欠揍模样不同的是,这位副将非常随和,看起来像一个文人。
副将说:“商督抚、温指挥,二位先稍待片刻,今天咱们聚在这里重新盘一盘这几日的灾情,朱佥事在灾民聚集的地方巡查,应该就要回来了。”
他话音才落,外头乒铃乓啷一阵骚动:
“刁民!刁民!”
很大两声怒喝,朱文逊阴沉着脸走进来,长随忙不迭给他整理歪掉的袍带,朱文逊走太快,长随只好一边拍打一边小跑进来,路过门槛差点跌一跤。“朱佥事,您当心脚下!”长随心中叫苦不迭。
富戍廷知道这位朱佥事是个爱整幺蛾子的xin子,生怕他又作出什么妖,便笑脸相迎:“朱佥事,怎么了这是,消消火气。”
边说边取了凉茶,递到跟前。
朱文逊是从四品,富戍廷这样做是很纡尊降贵的举动,没成想朱文逊一怒就把规矩忘了个干净,当堂发飙,接了茶又掷臂甩了出去,把茶盏砸了个稀碎。
第73章 商议
众人纷纷站起来打圆场:“哎唷,怎么了怎么了!动这么大肝火!”说完就把两人拉开,又是拍背又是捏肩的。
富戍廷倒也没生气,早就预料到朱文逊要闹这么一出似的,拂了拂粘在下裳的茶梗,叫来个长随把地上拾掇干净,站到一边,听先前跟进来那个长随小声说:“被人指着鼻子骂了。”
朱文逊一ko气发泄出来,脸色好了许多,起来对富戍廷一揖:“对不住。”
“哪儿的话,朱佥事保重身体才是。”
朱文逊气也消了,坐在堂上把方才遇到的事情对众人讲出来。
官府辟出一条街道加盖了茅棚,给那些失去房屋的灾民临时居住,朱文逊巡视到那里,突然冒出来个妇人,打落了官帽扯歪了领ko,她身后跟着一群鸡仔似的稚童,哭哭嚷嚷扑上来要找他讨说法。
朱文逊才受了灾民感恩戴德的跪拜,正是飘飘然呢,遣散了守卫的兵丁以示亲民,结果突然闯进来这么一帮妇孺令他措手不及。妇人粗服乱头,那些孩子更是像从泥浆里捞出来似的,小脏手上来就抓朱文逊的官袍。
妇人声泪俱下地质问:“你把我丈夫怎么了!为何不让探监!”这一下好了,灾民想起那个捕风捉影的谣言,渐渐向这边聚拢,帮腔的帮腔,瞧稀奇的瞧稀奇,全忘了刚才还叫他青天大老爷。孩子们更是叽叽喳喳猴子一般上蹿下跳,讲的也不是什么好词儿,鼻涕眼泪糊了朱文逊一身。朱文逊哪里遇过这种境地,魂魄快要被闹得出窍。在外头守着的兵丁察觉到不对劲匆匆来迟,这才将朱佥事解救出来。
牢里关押的那些人确实是个问题,灾年难做人,朱文逊没把这些灾民真正的当人看,他满脸的晦气,满腹斯文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一叠声恨恨地说着“寡廉鲜耻”。
南关民风彪悍,早前也不是没出过当街打伤官员的事情,这几年有所好转,富戍廷听冉槊说过朱佥事对乱民的处理,心说被骂几句还算好的。看看病cuang上躺的那二位,才是真倒了八辈子霉。
“现在正是沧海横流的时候,民心动乱在所难免,朱佥事受罪了。”富戍廷说了些恭维之辞,“依我看,这些个乱民还要费一番功夫劝抚,免得再生事端。”
朱文逊愤然摇着扇子:“他们是不吃点苦头不罢休。”
“消消气,为这事生气不值当。”
“我不是气!是怕这样的乱民越来越多!咱们拢共几张嘴?冉镇守派人在外头说了那么些天,累死累活屁用没有。”朱文逊一说起这个,又开始上火,扇子摇得哗哗响。富戍廷听了这番话,对他的印象有所缓和:“这倒是个麻烦。”
“这年头百姓比咱当官儿娇贵啦,碰也碰不得!瞪他一眼就到处胡咧咧说狗官要绝他的命!”朱文逊前头还有点儿道理,后面越说越离谱,公事堂全是他发牢骚的声音。
朱文逊入仕前是个酸儒,成天迂兮兮地到处嘴人家家长里短,中举当了官也停不下一张傲世轻物的嘴。
读书读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一种能耐。
富戍廷听他讲话听得两耳发麻,逮着空档把话题塞给商闻柳:“督抚觉得如何?”
督抚从京师来,金碧辉煌的“代天巡视”四个字足够把朱文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门给拉上。商闻柳只是听,没想到富戍廷突然来这么一句。眼下乱民的问题是刻不容缓,听了这么久,他心里确实也有对策。
虽然挂着督抚的头衔,商闻柳还是不习惯自称“本官”,便以“我”自称,他站起来,对在座的抱拳,而后温言道:“我听说朱佥事日日都要去放粮棚附近巡视,实在是自愧弗如。朱佥事的赈济筹划是没有问题的,方才大家也在商讨,现在最首要的是解决乱民的问题。”
“府台的各位日夜驱驰,但南关也是数万人的城池,其中还有辖县,县之下更有村里。佥事连日奔波,力图体察灾情,却难免力有不逮。”
朱文逊哼哼两声,表示受用了。
“我从京师一路来此,路上也见到不少灾民流离,有的被流寇所杀,有的被逼落草,乱民和流寇都有同一个特点,都是一些有余力生存的青壮,他们没有钱粮,但是有力气。”商闻柳说着,不经意似的看了站在堂外的王白一眼,“既然知道了这个现状,就可以对症下药。眼下河堤和各个方面的修缮都需要人手,这些青壮就是不二之选。不如放他们出来,衙门适当支取赈灾银款用以雇佣他们,以工代赈。”
朱文逊一听,嚷嚷起来:“雇他们?!回头再乱起来把城墙都给推了!”
富戍廷也说:“督抚此计过于冒险,若是寻常的灾民,不失为良策,但牢里那些人不安分,恐怕容易坏事。督抚可要想清利害。”
众人皆觉不妥。
指挥使没讲话,他是一贯寡言的,坐在商闻柳身侧,投去一个似是鼓励的目光。
“各位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商闻柳缓缓道,“从这次乱民起事的根源来看,他们是恐惧无粮可领,逐渐仇视官府。这种恐惧是从旁人ko中得知,如果有人做了表率,让他们消除这种恐惧,对府台各位的仇恨便会自行瓦解。”
富戍廷看了看朱文逊的脸色,见他并没有什么不悦,便道:“督抚的意思我大致了解了。从灾民中选出一些靠得住的,给他们丰厚的酬劳和米粮,牢里那些人见了,心防自消。”
朱文逊说:“这倒可行。”
温旻也赞同。
不错,攻心为上。朱文逊又提议:“接下来要弄清楚的就是损毁构筑的具体情况,统筹适龄灾民数量,二十至四十为佳。”
众人又嗡嗡地讨论半天,户部来的人和府衙现成的账房合计了赈灾款,一一报上来,剔除各个杂项,东挖西补,余下的白银还有余裕。
剩下就是银子的分配,少不了又是一笔麻烦账。
“另外还有,”朱文逊顿了一下,灌ko凉茶,“现在虽然已经有了粮,但是人心浮动,还有不少人往外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