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122)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去买些馄饨来填肚子,还是西街那家。若怕汤水洒了,就买生的回来煮吧。”商闻柳排了几文大钱出来,交到小姑娘ko袋里。
檀珠老成道:“那公子等我回来时千万记得不要自己生火呀,咱们的灶修起来费钱。”
商闻柳敲她的额头:“我虽不擅长下厨,但也没你说的那么蠢笨。”
檀珠挤眉弄眼,灵活地矮下身逃了,边逃还边道:“是啦,公子最聪明啦,俊朗还有才华,全天下都爱您!”
小院门飞快地合上了。
商闻柳气得发笑,摇摇头走进屋里找了卷书来读。
檀珠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时带回了一个挑担的老头,带着顶竹编斗笠,佝偻的背,顶一根扁担,两个粘了面粉的挑子来回晃荡,显然是没装太多东西。
“公子,买馄饨的老先生非要跟着我回来!”檀珠怕挨训斥,手忙脚乱地比划。
商闻柳愣了愣,上前把那人搀直,那背却一直挺不起来。
“秋伯,许久没有见,身体怎么这样了......”
“人老了,就是这个德xin。”古秋吟退了小步,弯下腰,蹲着把担子卸了,斗笠夹在肘间,片刻不停地打开了两个挑盒的盒盖。
两份馄饨,边上还有未煮的。
“叫檀珠自己捎回来就好,怎么还亲自送过来。”商闻柳一起蹲着收拣,檀珠心领神会,把老人家搀着。
古秋吟赧笑:“你这一年总来照顾我的生意,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机灵得很,次次问她也不肯说。”他顿了顿,又说:“今天来是想给你报个安心,我那个逆子......如今寻着了正经事儿做,人也回家里来了。我们一家愧对你,往后想吃馄饨,秋伯不收你的钱。”
他说完,把那一挑子的馄饨裹了,颤巍巍递过去。
商闻柳岂敢不收,连声说着多谢。
送走了古秋吟,商闻柳还是奇怪,世上哪有突然回心转意的人,便是警世的果报传奇里也没有这么个浪子回头法的。
他吹开馄饨汤里热腾腾的葱花,就着金黄的汤水抿了一ko,想起古康成的诸般行径,依然大皱眉头。
但总归是旁人家里的事,商闻柳不过是个过客,也算仁至义尽,便不做多想。
隔天又是几宗大案子的文书要复核,快年末时总要闹出些麻烦的凶案,官员们顶着青黑的眼圈似游魂出窍,逢人便要哀叹人心不古。
商闻柳坐得困乏,微微撑开手臂,左右晃了晃。
左澹挪着肚子过来,又给他案上添了一摞。
一看案牍上大大小小堆着的文书,左澹叹一ko气,缓缓坐下来:“快年末了,又出不少乱子,这东南的一家被灭门,惟剩一个幼子活着,惨呐。”
“灭门倒算好的了,有个全尸吧?昨日仵作衙门的人可是拼了半宿的尸首,啧啧。”
左澹挪了个位置,沾掉头上的微汗:“年末嘛,万事都要有个交代,咱们现在是辛苦点,来年就能轻松些。”
搭腔那人道:“左主事说得极是,开工开工,今日要早些回去。”
怕什么来什么,这人一语成谶,衙门里点上灯了,一屋子人还在干熬。
天边已经浮现了半个月亮的轮廓,屋里官员哈欠连天。
“时辰到了,咱们赶紧把这一批交送了,就落衙歇息吧。”左澹眯眼瞧了瞧外头置的晷盘,抻了抻胳膊,扶着案桌慢慢站起身。
早过了落衙的时辰了,这时候才说,奈何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又是能在堂馆那里说得上话的,也没几个人敢怨,纷纷撑起精神说是。
左澹笑得愈深,很是满意自己在同僚之中有了这样的威信,他侧过脸瞥眼商闻柳:“商主事忙完了不曾,大伙儿都等着哪。”
“就好。”商闻柳匆匆抄写卷宗,把那最后一笔补了,又飞快扫一遍书写,这才把东西交送了。左澹一掂量,和气地说:“大伙都要走了,你受点累,帮忙把这些对付过去吧。”商闻柳道:“我最后誊抄完,应当的。”
值房里人三三两两走了干净,商闻柳想着左右是要耽搁了,索xin把今日经手的文书再校对一回。左澹还未离开,商闻柳低头翻阅文书,没有发现他。
“商主事,”左澹笑眯眯地打断他翻阅的动作,“快些送交了吧,晚了一会儿门房要落锁了。”
“多谢提醒。”商闻柳合了卷,把今日押印俱全的文书分拣出来,装上小车,才往外退了没几步,便听见身后一阵不小的响动,左澹架着腰,神秘兮兮地:“你回来。”
“走这么着急,家里有人了?”
商闻柳本以为是什么要紧事,这一下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左主事何出此言?”
“那就是没有,”左澹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你独身在京城,不想着纳个妾?”
商闻柳不欲为此事多纠缠,回绝道:“我已有心上人。”
“人家可都有,”左澹没听着他这句话似的,抬起肥厚的手掌打风,“在咱们这,不好闹孤高。有人坐轿,有人骑马,就是没人走路来的;有人养外室,有人娶小妾,就是没人让自个儿屋里空着的。你这样做,往后外人拿你来比,你是怎么个应对法?对外对内,都不好做人呐。”
商闻柳知道他们是常结伙上勾栏里玩乐的,朝廷虽有法度,在官员之中却早已废弛,在京城内的秦楼楚馆出入的不乏有官家的轿子,屡禁不止,便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左澹他们前日去找乐子,本是邀了商闻柳,他却哪里肯去,推说有要事匆匆溜了,左澹被拂了面子,只怕心里还记着这茬呢。
见商闻柳不说话,左澹继续道:“人嘛,总是有个七情六欲,你房里要是空着,我这倒有几个合适的人家——”
原来不只是“提点”,还是攀亲来了。
他退了一步打个揖,委婉道:“这事说来是我不对,我妻凶悍,以往在乡里中就是出了名的泼辣善妒,家里没有能管得住的,就是这个原因,我便从不在同僚面前提及,没成想大家都以为我是独身。若是我在京城胡来,闹得他知道了,恐怕左主事有一日就要来誊抄写了我大名的卷宗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已经算是第二次回绝,左澹也不好装聋作哑,他努了下嘴,脸色没什么变化:“行吧,商主事尽快去送交了这批文书,天色暗了,归家时看着些路,我就不留了。”
说罢,抬脚离开了。
商闻柳舒ko气,他今日是有旁的事要做的。
才送交了文书,刑部官署里已经见不到人了,照磨所的院门开着,灰扑扑一团影,听见商闻柳的脚步声后站了起来。
元景明略一颔首,钥匙就挂在一边。
商闻柳来过一回了,却还有几分做贼似的束手束脚,取了钥匙钻进库房里查阅。同文书打交道本就是他擅长的,在大理寺时就把官吏摆放文书的习惯摸了个一清二楚,查阅起来毫不费力。
外面有人叩门,元景明的脸一闪而过,商闻柳只听见他不耐的声音:“时辰不早了,差不多看完就出来,仔细着点灯,别把档库给烧了。”
这时天已近暗,商闻柳陡一听人声,却只见黑影晃过,险些以为撞了鬼,刚才上爬梯摇摇欲坠,等站稳了,人又不知道那去了。
此前元景明虽做了允诺,但谁也不知他是不是随ko胡诌,商闻柳借着几次机会试探了才稍稍放心。只是此人神出鬼没,一惊一乍,且说话时常有些......不知好歹。不过他也算明白了元景明为什么不招人待见了。
商闻柳心有余悸地朝窗外看了眼,安下心重新登上爬梯,举着灯分辨架子上张贴的年号和州府。
“——青骢江、云泽......”他在心中默念着。
云泽县最后结案是官与贼通,判的是私售军铁的罪名,铁矿毗邻青骢江,那么说不定能从这里的卷宗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青骢江,大梁中部的盐铁运输就是靠这一条河,每年盐税都能让运河途经的州府收得盆满钵满,这里面的文章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