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183)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之前黄将军取回的一批图样,军器局照样子做了几支,我给上面申报,弄了几支过来。”武释挤挤眼,把铳管往前一推:“过过手瘾也行。”
那火器往桌上一摆,锃亮外壳上的云纹和雷电夺人双目。
“怎么,”温旻扫了眼那火铳,“好东西啊,他们怎么舍得。”
“那都是我人缘好。”武释自夸着,凑上来:“有私事求你。”
面对他明晃晃的贿赂,指挥使叉手靠在椅圈上,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武释的脸红了红:“咱们以前称兄道弟,现在虽说是少了,但情分肯定是淡不了。你知道我,这些年打光棍,总觉着该是个头了。”
他目光闪烁:“是这样,我过几日托人说了媒,等手上这些公务忙完了......”
温旻摆放公文的动作微微一顿。
以前在军营,一帮愣头青天天做着成家立业的梦,然而他们是最底层的士兵,是任人鱼ro的对象。军旅之中,挣不到几个人头的军功,便休想往上爬。轸庸十年后,战事几乎平息,蛮夷偶有犯边之事,但都是小打小闹,更不谈升迁的机会。可是平乱时他们被派遣在队伍的最前面,顶着朔西部的马鞭和刀光,既被当做开路的利剑,也成为了后方军官的盾墙。
随后的几年里,朔西部偶尔来打突击抢粮食,规模最大的一次冲突几乎称得上是战争,后来他们有的回来了,有的没回来,剩下的人给他们在北原荒芜的冻土层上立了碑,来年青草冒头的时候,大家带着酒ro去看望。
温旻想起那些生动的面容,忽然问武释:“你去朔边营的时候,到北原看了没有?”
武释想了想,说:“路过时在远处看了几眼,有人在那里放羊,好像大家伙儿都还在似的。”
记忆里的脸永远青稚,温旻像是被触动了,摩挲上铳身的花纹:“是该成家了。”
武释知道温旻向来重感情,凡是交过心的人,他不会忘。所以此刻温旻这个反应,武释倒有些过意不去,他确实存了点攀交情的意思,温旻这样,他觉着对不起往日的兄弟。
“其实......”武释思索着,“也不急,那家还没说好呢,八字那些杂七杂八的都还没问。”
“行了,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温旻收起那支手铳,“等这阵子过去,我给你批几天假,让你好好把事情料理了。”
武释脸上带了点喜色,搓搓手走出去。
“慢着,”温旻想了想,“只有一条。”
武释“哎”了一声,扶着门框,探回半边身体。
指挥使正襟危坐:“往后要是还去喝花酒,我打断你的腿。”
第153章 码头
船锚下了水,巨大的货船上抛下几股绳。湿浸浸的码头晾着晒不干的水,一有船只泊岸,蹲候在边上的民夫便一哄而上,拽着岸上指挥的船主问要不要帮手。
有些人他们是不敢问的,码头也分官民。
官船一靠岸,立刻就有官兵围上去,井然有序地指挥卸货。通行ko人声嘈杂,沿岸开着零星的茶楼酒肆,在此出入的人三教九流都有。络腮胡的汉子敞着上衫,坐在一张包浆浓厚的桌子前喝茶。
茶铺老板小心翼翼来添了五回热水了,看着这彪悍客人的脸色,颤声说:“客官,这茶......”
络腮胡子“啊”了一声,转过头:“这茶?”
“添五回了......”老板陪着笑,提壶的手抖了又抖。
络腮胡倒是好说话,当即拍了两枚钱。老板原以为要挨揍,谁知这么容易,乐颠颠收了钱走了。
“您喝好!”小老头面带cun风,才回了曲柜后站着,便听那客人招手道:“你们这儿茅房在哪?”
码头的茅房臭气熏天,武释哆嗦一下,利索地拴着裤腰带。
他真的给憋坏了,在这蹲了一下午,从里到外腌着糙茶的味道,一对招子快要瞪出眼眶,愣是找不出这来往的粮船装卸有什么不对劲。但朔边营的粮草确确实实是没了,总不能北上的途中长翅膀飞了吧?
所以码头指定有点儿猫腻,武释搓搓掌,换了边座位,从另一头小窗看运河。
这一侧视野拥挤,高高低低的屋檐挨在一块,几个码头工人蹲在石阶上面聊天放屁。正说到各自的妻儿时,忽然来了个男人,满脸的不耐烦,看着像这群人的雇主,那些码头工人立刻作鸟兽散,各自往码头卸货的地方去了。
武释听着那人讲话的ko音,觉得有些耳熟,似乎是朔西边境的ko音,当下便上了心。从小窗往外瞟着,一会儿便见那人背着手,拐过了转角,看不见人了。
这人不知干什么去,但武释的直觉告诉他,现在必须得跟上。他留下了茶钱,在老板殷勤的招呼声里出门,匆匆穿过小巷,装作一个偶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茫然地找着出去的路。
巷子通到尽头,是一溜晒不干的青石台阶,这里蹲着一些在岸边捶洗衣裳的妇人,她们对陌生男人似乎有天然的恐惧,在武释踩着石板上的水过来之前,就装作甩布料,把一片几乎干掉的石板再次浸湿。
武释避着水,心道方才那人应该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军人需要敏锐的洞察力,当年朔边营的侦查队伍有百人,武释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不会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追踪几乎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本能。他绕过一堵墙,踩进一片泥泞中,看见一串脚印蜿蜒向前,在前面一些的岔路上,另一个人的脚印也踩了进来。
白天码头的人都出门做工,屋子大都空着,没什么人会来这里。武释贴着墙根走,把误闯此处的戏做足,到了脚印一同消失的地方,这里有一幢仓库。
这里太静了,除了远处拍水的浆声和号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武释摸着墙根,找了个隐蔽处藏身。
土墙内侧传来窸窸的声音,“......这批货要赶快运出去。”
一阵走动声,武释贴紧了墙面,屏息凝神。
“运不动......工部都水清吏司查得严,近期有些动静......稍安勿躁。”“那就是要我们饿死!”另一人抬高声音,陪同的那个立刻安抚:“小点声!”
“那你说怎么办?开cun的那一批货......”声音渐渐低沉,武释捕捉到“开cun”两个字,心内一沉。
“你去给上面说说,”那人不耐烦,“成事在此一举。”
待里面窃窃的人声低下去,仓库的门便被打开了。
武释收敛身形,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出去,才小心翼翼拔出匕首,在墙根处划下一个记号,随后贴上仓库门边,听了半晌动静,确认无人了才闪身进去。
这是个陈旧的土仓,隐藏在巷子深处,即便是白天也少有人光顾。仓库外部讲究开阔,这里的地形显然不适合盖这样一间仓库。
武释穿行在林立的大木架中间,心道此处可能是用来做私人交易的场所。地方太偏,地段不好,用来做别的营生也不行,即便重新修葺翻新也是注定赔钱的买卖,所以经久之后逐渐废弃。
土仓的顶部盖着巨大的圆形穹穹窿,支撑的梁柱明显朽坏,大约也撑不了多久。武释沿着仓库围墙走了一圈,在墙脚处发现一些新鲜的拖拽痕迹。
痕迹很新,在不起眼的地方散落着几片谷壳,应该是装过粮食的麻袋。仓库坐落在潮湿的运河边,粮食不能再此处存放太久,在这里囤积过的粮食袋不会存放超过一天。
运粮的这些人很急,这代表着什么,武释不敢轻易定论,他继续沿着墙面延伸视线,在一团透光的小窗后捕捉到一闪而过的人影。
有人跟来了。
仓顶太高,无法藏匿,武释扣上刀鞘,观察着摆放凌乱的木架,悄悄寻找藏身之处。
昏暗的光线中,来人沉闷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只有一个人。武释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吞咽着唾沫,数着脚步声。
那人离他不过一尺之遥,笨重木架挡住了他的身形,武释稍稍侧身,卖了个破绽——那人果然上当,抬臂一劈,两刀相撞,雪亮刀锋的鸣啸铮然回荡在逼仄空间内,锋刃错开的一瞬,木屑骤然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