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门生(5)
但那帘子却纹丝不动。
阿风在里面,抱着殷宁,被忽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得失去反应。
塞北王心想,也许是殷宁面皮太薄,如今必定是羞红了脸,心神荡漾,无颜见人。
可他实在是等不及,高高兴兴地亲手撩起帘子,欲要将殷宁请出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仆人装饰的干瘦小子,脸上泪痕还没有干,怀里亲亲密密抱着的,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殷宁。
塞北王立刻黑脸,他手里阴魂无数,虽然人年轻,气势凌厉比起大熙老皇帝也不输半分。
“我、我......”阿风被那骇人的目光盯得差点当场尿出来,结结巴巴地道,“少爷晕倒了,求您救救少爷!”
他怀里一空,尚未反应过来,殷宁就已经被塞北王抱到怀里。
“带他下去,严加看管。”塞北王下令,把怀里的人又抱的紧了些。
他不许任何人插手,亲自抱着人往王城方向走去。他心疼地看着殷宁,怀里这人多日担惊受怕,紧紧闭着的眼睛下面有淡淡青痕,嘴唇也又干又苍白。
看得塞北王心里像是有一把刀在搅,慌乱之下,一脚踢翻了红毯上摆的火盆。
他抱着殷宁踉跄两步,好在武艺高强,堪堪稳住身形。
部下早已把他的汗血宝马牵来,他右手抱好殷宁,单手牵住缰绳,尽量平稳地翻身上马,毫无往日的潇洒。
“全军回城!”部下们见大王已经策马狂奔,连忙号令大军返回。侍卫总管招呼手下手忙脚乱地把被火盆引着的毛毡扑灭,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一时间,卷毛毡的卷毛毡,搬编钟的搬编钟,混乱中又处处透露出塞北军队的训练有素。
阿风被压扣着,楞楞地看着这一切,被后面的士兵推了一把:“赶紧走吧,小白脸,就你也配跟我们大王抢人?”
第6章 早生贵子
殷宁从京城来到塞北这一路,就像是一棵苍翠青松被从深深扎根的地里刨了出来,离家万里,精气神江河日下。
他被晃晃悠悠地抱到马上时,神智并非完全陷入昏迷,只像是倦极了,无法睁开双眼,也动弹不得。他能听见达达的马蹄声,也能听到一男子在耳边焦急呼唤。
对方似乎震怒,却并不令人害怕,他的声音里搀着太多色厉内荏的关切,反而使得殷宁从心里生出些安心的感觉。
起初殷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过了会儿马跑得没那般快了,他才听清楚对方所喊为何。
“殷宁,长安花!”
那是什么东西?殷宁迷迷糊糊地,脑袋忽然被一阵接连碰撞的动作牵连到,这完全是无妄之灾,他还没有感受到疼痛就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塞北王直接策马进了王城,到了寝殿门口。王城从城门到内院,所过之处无不张灯结彩红绸遍地,乐师、侍从、医官和画师都已在此恭候多时,见他来了,乌压压的一片人均是眼前一亮。
他利落帅气地抽身下马,不小心把殷宁的脑袋磕在了马鞍上,无比震惊地看着自己抱着人的双手,似乎没反应过来刚才做过什么。
本想要上前撒红色彩片并恭贺的人群呆若木鸡。
敲锣的那个小乐师站在人群后边,前头密密麻麻全是人头,未曾及时发现情况有异。他见人群骚动知道大王迎亲归来,按之前训练好的赶紧猛敲了一锤手里黄澄澄的大锣。
“哐!”
震耳欲聋的锣声在王城中久久回响,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学语童子,除了额头被磕出一个大包的殷宁外,恐怕都听到了。
塞北王忍着怒火,抱着殷宁进殿。
“盛医官,跟本王进来!”
身穿长袍、长了一把白胡子的佝偻老头和他身后提着小木箱的两个小医官赶紧跟了进去。
塞北王无比小心地把殷宁安置在铺着大红锦被的榻上,盛医官不敢耽搁,上前就要速速诊治。
“慢着。”盛医官被王上伸手阻止,心里咯噔一下。只见坐在床边的男子从大红喜服那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一块绢帕,对折之后铺在殷宁的手腕上。
已经年过六旬的盛医官内心叹息,他已经很老,说句不好听的话早就不能人道了,即使如此大王竟还是连碰都不肯让人碰一下。
他搭上脉,仔细切了许久。
“大王,王妃此乃心脾两虚,哎,气血不足,并多日的奔波劳苦,嗯,忧思烦乱......”
“是否有大碍。”塞北王直接打断了他,很不耐烦的样子。
盛医官愣了愣:“大王,您说什么?”
刚才迎亲锣声太响,他被震得有点儿聋,现在耳朵里嗡嗡的还没缓过来。
他身后捧着小木箱的年轻医官赶紧趴在他耳边,大声说:“是!否!有!大!碍!”
盛医官这才明白过来,做拨浪鼓摇头状:“全无,大王尽可放心。”
他让那个提着药箱的小医官过来,说:“臣现下就可开出一剂汤药,服下之后,王妃不出一个时辰,必当生龙活虎。”
说着他拿出小金秤,当即就要写药方配药。
“慢着。”塞北王忽然拦住了他,他想着这老头被震聋了,大声喊道,“有无!安神!汤药?!”
这下子盛医官听清楚了:“自然有的。大王三思,若安神汤药服下,恐怕明日才能醒来,会误了拜堂和洞房花烛夜的良辰吉时啊!”
塞北王看了看殷宁沉睡着的小脸,这人本就是纤细身量,在路上又吃不好睡不好,现在看着实在可怜可爱得很。
罢了。
塞北王想,就算给殷宁服下汤药后让他强醒过来,又如何能受得了一夜春宵,自己又怎么舍得折腾他。
他压着心头的欲念,笨拙地把殷宁头上的银冠拿下,说:“去熬安神汤吧。”
盛医官退了下去,诺大的宫殿中只剩两人。
一屋喜烛未能燃起,被安排好闹洞房的人也只能原地待命,这装点得喜气洋洋的屋子反显得极为冷清。
“殷宁。”塞北王轻轻地唤了一声,极具耐心地去解开他那一头缠着彩带编出来的繁复小辫子。
他想了想,又叫道:“宁儿。”
这塞北的装扮一点都不称他的殷宁,殷宁简简单单地束起长发时,有如春风拂面,最清朗不过。
他拆了半天,拆得眼都花了,才不过拆了一半。殷宁被拆掉小辫子的半边头发卷得极有风情,更加显得脸巴掌大小,塞北王一时间看迷了眼。
这时候,安神汤熬好了。
盛医官捧着白玉小碗,里面是盈盈浓黑液体,散发着极为苦涩的味道。
闻着就难喝。塞北王皱起眉头。
他用勺子搅了搅:“若不服汤药,殷宁何时能醒?”
盛医官的耳朵已经完全康复,马上回答道:“也许当下唤几声就能醒来,也需要几个时辰。这药里臣添了补气壮阳的药,对王妃的身体最为滋补。不知大王......?”
塞北王犹豫不决。
他近乡情更怯,心心念念了太多年的殷宁终于到了自己怀里,反而不知道如何面对。
大熙皇帝的使臣来提和亲时,他本是不屑一顾的。但当他的密探来报,发现即将前来和亲的人是殷宁之后,便改了主意,转而接受这个求和的提议。
那之后塞北王城上下昼夜不歇地忙活,一并琐事都要求尽善尽美。
塞北王也苦学中原礼仪,临阵磨枪,凡事必得躬亲检视。
但人真的到了,他才发现自己准备远远不够。
若他醒了,我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我该如何唤他,宁儿,殷宁,王妃,都不好。
塞北王想唤他娘子。
但是殷宁是个七尺男儿,虽然不到七尺,但也是男儿,唤他娘子,怕是他要多心。
自己看的那些书里,也没有讲男子相恋结姻亲,该如何称呼对方。
爹子?
塞北王思考中眉头紧皱,觉得这个词儿实在是不太对劲。
还是先喂他喝下安神汤吧,让他好好休息,趁这一夜之隙,自己也好去多读点书,或请教请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