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门生(38)
他心里这么腹诽,脸上却不显出来,说:“宁儿吃苦,我自然要陪着。”
殷宁又感动又好笑:“药也能乱吃?是药三分毒,无事喝它反倒损伤元气,别胡闹了。”
塞北王却不以为意,笑着端起自己的碗:“我和宁儿还没洞房花烛过,合卺酒也未能喝,不如就以药代酒。”
他端起碗来,见殷宁焦急地想要阻止,是真的担心他,方才解释:“这是补药,于身体百利而无一害,药性温和,宁儿不必担忧。”
殷宁见小松在一旁恳切点头,才放下心来,但也不接他说什么合卺酒的话茬,自己捧着小碗慢慢喝完了。
塞北王虽然觉得这药味道呛鼻,但想到晚上难免还要抱着宁儿睡觉,不多喝点怕是会擦枪走火,只能一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塞北王打小身体强健,罕少吃药。瞬间便被那味道冲得龇牙咧嘴,强行压了压才不至于失态。
小松见二人均将药一饮而尽,带着人将狼藉杯盘收拾好,默默退下。
他回到偏殿,刚进门就被师父扯住衣襟:“如何,大王和王妃可曾服药?”
小松吓了一跳,乖乖答道:“都喝尽了,师父放心。”
盛医官松了口气,嘴里絮叨:“那就好,那就好。”
“师父这次为何如此上心,只不过是养身汤,您还要亲自煎药。”小松不解地问。
盛医官越过窗子看着那隐在黑夜中的寝殿,过了会儿才对小松说:“从今晚开始,你我需轮流守在西窗前,听大王寝殿夜里的动静。”
第43章 情种
日子就这么过了两天,盛医官和小松熬得眼睛下都青了,也没听到寝殿里传来什么奇怪声音。
“坏了。”盛医官心想,看来药效不够,还是得加大剂量。
他将小松叫到跟前,在他耳边轻声叮嘱了几句。
“盛医官医术真好。”这日午后,殷宁看着自己光洁如初的手腕,赞不绝口地冲塞北王夸赞,“用了他的药,一点伤痕都没留下呢。”
阿风也在一旁笑眯眯地点头称是。
塞北王看着殷宁说话,没来由地一阵心头燥热,换了个姿势,手里仍握着竹简装模做样地在看。
好个屁。塞北王默念兵法,脑海中却还是他王妃那截露出衣服来的白嫩手臂。
若是搭在自己背上......
见了鬼了。
他烦躁地将书简往桌上一放,都不敢靠近床边,说:“我去趟书房,晚上回来的肯定迟,宁儿不必等我用晚膳。”
说完便匆匆地走了,留下殷宁和阿风面面相觑。
“少爷,您是不是和大王闹别扭了?”阿风更擅察言观色,当即觉得不对劲,小心问道。
他无论如何都改不了口,平时在塞北王面前还警醒,只有他和殷宁两个人的时候叫着叫着王妃就又叫成了少爷。如今殷宁也懒得纠正,便随他去了。
殷宁浑然不觉:“没有啊,我们刚刚还相敬如宾,相谈甚欢。”
阿风在他耳边嘀咕几句,殷宁凛然正色道:“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将我引为知己,以礼相待。我自然也要尊他重他。”
阿风瞠目结舌。
殷宁说着说着面露羞愧之色:“实不相瞒,我曾自荐枕席,但他实在是清高孤傲,不堪亵渎。”
不但刚被救回的那天晚上拒绝了自己,后来更是连近身都不近了。吃饭坐在对面,睡觉也隔着八丈远。
“盛医官,你那清心的汤药还有没有?”清高孤傲的塞北王脚步重重地踏进偏殿,他最近憋得心浮气躁,若不是天天喝茶吃素,恐怕嘴角都要生燎泡了。
盛医官和小松从殿内迎出来,一老一小皆形容憔悴,看着就可怜。
塞北王也不忍太过苛责:“平身吧。”
盛医官可怜巴巴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塞北王又问:“王妃如今的身子,养的如何了?”
他只得先紧着最新的问题回答道:“已无大碍。”
塞北王再三确认:“果真无大碍?”
盛医官被他逼问得摇摆起来,小松在旁边,又不能乱说话,免得将徒弟牵扯进其中:“只要王妃不曾骑射赛马......应该就无大碍。”
“嗯。”塞北王表情阴晴不定,坐在主位上思索片刻,就离开了偏殿,去书房跟武将们议事了。
塞北王走后,小松扶着盛医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给他斟了一杯茶压压惊。
一杯热茶下肚,盛医官忽然想起:“大王刚进来的时候,说了什么来着?”
师徒俩惴惴不安,心里一团乱,到最后也没想起清心汤的事儿来。
离开能看到殷宁的范围,和将领们论起正事儿来,塞北王终于从那口干舌燥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一会儿。
直到黄昏时分,武将们才各自告辞退下。
“大王,郁总管和寒大将军已经等在门外。”议事殿的殿前侍卫前来通传。
塞北王手本来搭在桌子边上,闻言轻轻地敲了敲侧檐,那侍卫当即识趣地将两人带了进来。
“叩见大王。”两人进来便跪,均不敢抬头看塞北王。
来的路上寒柯多番嘱咐过侍卫总管,届时只管跪着就好,等他来说。
侍卫总管当时板着脸不置可否,但到了殿里确实一言不发。
塞北王吐出一口浊气,说:“都起来吧。”
且不论侍卫总管,寒柯总是他的肱骨之臣。殷宁被掳,即使他再生气,也不至于是非不分。
“多谢大王。”寒柯和侍卫总管站起来,静静地垂手立在一旁。
塞北王微微闭着眼睛,问:“可有进展?”
“臣无能。”寒柯心中一凉,但说话间没有犹豫,言辞恳切,“唐伯豹嘴严得很,只说要见大王。他的属下倒是口径一致,咬死了殷公子和唐伯豹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别的实在也问不出什么了。”
侍卫总管几不可察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塞北王冷笑着说:“那就都砍了吧。”
寒柯抬眼望去,见塞北王一副连他和侍卫总管也想灭口的样子,硬着头皮开口:“越是如此,越是令人疑心。大王再宽限我两天,属下一定尽心竭力。”
塞北王本来也不想这么轻易就给他个痛快,只是这两天上火随口一说,闻言便轻哼着应允。
正在此时,刚才那侍卫又走了进来,在塞北王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塞北王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笑来。
寒柯看到大王脸上露出熟悉的嗜血表情,当即觉得事情不对。
“走吧,去看看这人死了没有。”塞北王施施然站起来。
监牢里血腥味扑鼻,殷宁一进去就感到一股寒意透过鞋底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墙上的火把烧着,光一明一灭,将这大牢更衬得极为阴森可怖。
“好表弟。”唐伯豹挂在刑架上,懒洋洋地开口,将殷宁吓了一跳。
殷宁都快要认不出他了。
这次可不同上回,他是切切实实地受了刑,头发都被血浸湿了,黑乎乎地贴在脸上,身上也不知道哪里还在流着血,在脚尖汇聚成一滴滴落在脚下。
即使这样唐伯豹的声音仍然从容不迫:“你来看我,难道他决定要送我上路了。”
殷宁离得远远地看着他,话都说不出来。
唐伯豹也艰难喘息着,他整个人枯萎寡淡,只一双眼亮晶晶地从蓬乱的头发里露出来,有些瘆人。
过了好一会儿,殷宁才说:“有人说你要死了。”
唐伯豹皱了皱眉头,看向他来时走过的那个台阶:“那可不一定。”
殷宁没见识过这样残酷的场面,但这人毕竟和他从小相识,即使多番欺负自己,毕竟也是亲戚。
他带着亲信不远万里来塞北,归根结底也是怕自己被人欺负。他收到信儿之后在寝殿犹豫半天,终究是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为自己白白送命。
他忍不住又往下走了两个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