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奉旨成婚后[重生](211)
谢琅不明意味一扯唇角,扣紧护腕,接过长刀,往丹墀之下走去。刘公公心头那股凛然又深了一分,忙示意锦衣卫跟上。
到了西城门,天空突然飘起落雪。
飞星、流光二营三千余名将士已在列阵等候,谢琅翻身上马,抬目,望着上京巍峨城门和飘着雪粒的阴霾天色,半晌,方收回视线,驱马上前,犀利双眸缓缓扫过那二营将兵,道:“此战之艰苦,你们应该明白,临阵而退者,现在退出,不必受军法处置。”
众将士显然已经达成某种默契,闻言,齐齐跪于地:“末将誓死追随世子!”
武将出征,一般情况下会有皇帝壮行,百官相送,然而谢琅一个叛逃武将,眼下属于戴罪立功,自然没有这种待遇与殊荣,城门外除了刘公公并几名锦衣卫,及两名被派来例行公事的兵部官员,再无其他人。倒是青州城陷的消息已经传遍上京,不少百姓都偷偷站在道旁围观。
谢琅视线落到那两名兵部官员身上,问:“谁去击鼓?”
这所谓的鼓,自然是城门楼上竖着的那面壮行鼓。武将出征,由兵部官员击鼓相送,以壮士气,是惯例。
两名兵部官员听了这话,却是面面相觑,无一人应声。
显然,兵部并没有安排这项流程。
而且,壮行鼓,那是为了鼓励将士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谢琅一个逆犯,只带着二营兵马去对抗霍烈大军,根本没有旗开得胜可能,谁敢给注定要殉在青州的败军之将鸣壮行鼓。
再退一步讲,朝廷也没有为逆犯鸣壮行鼓的先例。
胆小一些的兵部官员不敢吱声,胆子大一些的则道:“这,这鼓年久失修,早敲不响了,咳咳,时间紧急,世子还是尽快出发吧!”
“是么?”
谢琅视线冷肃掠上。
“你们能省,我却不能让三千保家卫国的将士带着委屈出征。”
“本世子自己敲。”
两名官员神色再度大变。
“这,这如何使得!”
谢琅已翻身下马,大步往城门楼上行去。
两名官员急急对望一眼,也不敢阻拦,只能一脸惶急跟了上去。
只是不等他们登上城门楼,浑厚鼓音已然轰然而响,犹如春雷劈开阴霾天幕,响彻在天地之间。
“必胜!”
“必胜!”
“必胜!”
伴着一声声鼓响,诸将士发出震天呼声,连道旁百姓都跟着振臂高呼起来。两名兵部官员也不由为之震动,一时竟刹住脚步。
十八声鼓响后,谢琅步下城楼,再度翻身上马。
离得近些的百姓,见那少年将军一身乌色玄甲,端坐马上,巍峨俊美,目光却饱含留恋望着城门方向,仿佛在等人,又仿佛在透过城门在看什么人,落雪一层层落于他乌甲之上,他却浑然不觉,不由暗暗纳罕。
出征时辰已到,大军缓缓开拨,往西城门外而去。
出城接近十里时,谢琅忽然勒住马缰停步。
上京城每个城门外都有专门用来送行的凉亭,西城门亦不例外,此刻,西城外的长亭里,便站着一道素色身影。
落雪纷飞,天与地一片素白,那道素色几乎与广袤天地融为一体,然而谢琅依旧一眼就瞧见了。
谢琅下马,吩咐大军暂停,大步往亭中走去。
到了亭中,方一笑,看着那广袖飘扬,临风而立的少年郎,道:“这么冷的天,怎么穿得这般单薄?”
卫瑾瑜没有说话,定定望着眼前人,半晌,问:“伤好了些么?”
谢琅照旧笑着,目光不舍得移开一分:“好多了。”
卫瑾瑜没再说其他的,转身,端起亭中石案上早已备好的两盏酒,将其中一盏递到谢琅手中,道:“此去路途遥远,愿你势如破竹,旗开得胜。”
“好。”
“今日得你相送,我此生无憾。”
谢琅接过酒盏,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烈酒辛辣入喉,是北郡烧刀子独有的滋味。
卫瑾瑜要喝自己那一盏,谢琅却先一步伸手取了,道:“酒冷,我替你饮。”
语罢,他仰头,将第二盏酒一饮而尽。
卫瑾瑜便看着他饮了。
长风浩荡,落雪无声。
谢琅问:“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没有。”
卫瑾瑜冷漠道,然而说完,目中到底控制不住,缓缓流下两道水泽。
谢琅一愣。
他见惯了他冷情冷性的模样,更习惯了他的坚韧隐忍,一霎间,直觉那晶莹水泽犹若滚烫火炭,灼在他心房上,让他整颗心都痛了起来。
谢琅伸出臂,简直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将人紧紧揽在怀中。
两人于风雪长亭中相拥,卫瑾瑜终于轻轻颤抖起来,只是倔强抿着唇,不肯再落一滴泪。谢琅一时心头剧痛,垂目,一点点将少年郎羽睫上的泪痕舔舐干净,方忍着心房抽搐痉挛一般的痛,道:“还是那句话,只要有一口气留在这世上,我必回来见你。此生——绝不负你。”
然而此行凶险艰难,二人皆知。
说完这一句,谢琅眼眶亦禁不住泛起红。
他从未如此刻一般,痛恨命运不公,天意弄人。兜兜转转行了两世,他似乎都逃不出死于非命的下场,身为谢氏子,他若最终死在战场,也算死得其所,不负这一身血脉。如果换作以前,他也许会坦然接受这个结局,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不甘不舍。
因他在这混账世道上,有了铭于心刻于骨的牵挂。
不同于爹娘大哥这些亲人,也不同于自小热爱的刀剑弓马。
是他想要一生一世,共白首,共餐饭,共枕眠,将世间一切美好都奉与的人。
“瑾瑜。”
谢琅轻唤了声,再度低哑着声开口。
“你我都是活过一世的人,若我当真有何不测,亦是天命如此,你不必再以我为念,更不必再为我这样的混账伤心流泪。”
“不用说了。”
怀中身体终于停止颤抖。
卫瑾瑜开口,语气已恢复惯有的冷静自持。
伸手,如往常一般推开面前人,转身面朝长亭外,咬牙深吸一口气,任由雪粒覆上眼睫,道:“我说过,我不信任何空口承诺。你大可放心,你若真言而无信,我不会为你流一滴泪。”
“你该出发了。”
谢琅无声一笑,心口却越发酸胀,知无法久留,伸臂,再度把人揽到怀中,深深吻了许久,仿佛要将那流连缠绵的滋味彻底刻在骨血中,方不舍松手,大步出了凉亭,朝风雪中走去。
“公子。”
明棠到长亭时,道上空空荡荡,已经不见任何人影,就连大军行进留下的杂沓马蹄印记,都被新雪覆盖。
卫瑾瑜仍一动不动立在原处。
明棠上前,默默将氅衣披到他身上,道:“时辰不早,公子该回去了。”
卫瑾瑜却未动。
好一会儿,轻声问:“你说,他还能回来么?”
明棠一愣。
卫瑾瑜轻扯了下唇角,道:“所有人都明白,他此去便是送死,不可能再回来了。所以,无人为他送行,也无人为他敲响那面壮行鼓。”
“他们甚至已经在算计着,如何断了他的粮草,绝了他的后路,让他和那二营兵马,永远葬在青州城中。”
明棠说不出话,因他知道,卫瑾瑜所言都是事实。否则,世家和皇帝不会轻易同意放谢琅离开上京。
明棠忍着悲伤道:“谢氏满门忠烈,于谢世子而言,去青州,未尝不是好事,公子当宽心才是。”
卫瑾瑜笑出声。
“我应宽心,他可以死在战场,死得其所,而不是北镇抚的牢狱中,是么?”
“可为什么——”
“死的是他,而不是他们。”
少年郎拳攥紧,牙齿深深咬在唇上,留下一串深刻齿印。
明棠再度一愣。
卫瑾瑜已收回视线,淡淡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