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和我的男朋友战三观(107)
那会儿我打算拖一刻是一刻,以为总能想出办法来,没想到临到买单了,我还是屁办法也没有。
等沐兰田捷报一到,秦横就重提此事。沈霄悬十分赞成,银辔现在是英长风主事,二公子断无反对的理由。陈昉当初既然答应了,如今也不会再作怪。
我的终生大事,不用告诉我本人一声就这么定下了。
虽说秦英联姻是盛事,但战时比不得平时。六礼从简,前五项都急匆匆跑完了流程。
到了这人心很古、礼不崩乐未坏的时代,我才知道什么叫“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情,是两家人的事情。”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两府人人都忙,偏和新郎官没什么关系。就连我自己的笑话,我也是从篆儿那里来听的二手——替我和英晓露合八字时,算命的大师老眼昏花,连男女都看错了,指着我的八字夸好,说此姝将来必要做诰命夫人。
唯一一次踏足英府,是我抱着只大雁、押着锦帛牲畜,跟着秦横去纳征。
英大帅爆了脑血管,要由英长风来嫁妹子。
英长风虽然已经很努力了,但这实在人装做不出多欢天喜地的样子。而我的心情比怀里这只估计难逃一死的肥雁还沉重。
纳征礼后,英三小姐英晓露就是秦家的人了。
接了《通婚书》,便读《答婚书》。二公子平时寡言,声音先在胸腔中磋磨良久,吐出来的总温润如玉。但现在这一句一句的吉祥话却像一个一个的铁核桃,从喉咙里滚出,他无比艰难才能咬得破。
英长风将《答婚书》装回礼函里,却突然微不可查地欠欠身,好似对我作了一揖。
就像我救了英晓露那天,他在星光下对我的那一长拜。
隔着矮案香炉、彩礼书函,我俩虽是同盟,但却无话可说,只得相互别开眼睛。
也和那天一样,英晓露的哥哥还是无能为力。
我喘了口气,低下头。
——雁这鸟玩意儿居然如此凶狠,怕战力不在鹅之下。它猛然一挣,差点叼着了我的招子。
好日子越来越近了,秦家上下扫洗,置换家具,亲迎那天要用的金银器皿锁了满满一屋。
如今坏事变成了好事,秦横早就忘记了当初他有多不高兴,我说“爹一个月没理我……”,他都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胡说!明明叫你回家吃饭了!”徐姨娘平日性子颇急,现在事情多得像打仗,她反倒奇迹般的没有骂过任何人,看我眼神更如观音菩萨一般。傻儿子娶了个天仙,隔年再生个孙子,徐姨娘的人生已得大圆满,如今没有什么能让她烦恼了。
只有我夜不能寝,坐立难安。
婚事就像从山顶滚下来的一块千钧大石,我只能眼睁睁瞧它冲过来,只等亲迎之日一到,把我压成一片花开富贵、红火吉祥的碎屑。
已到了英家的人来撒帐的日子。等热闹人声散得尽得不能再尽,我才横穿院子,想去折首营里透口气。
也不知谁有前手没后手,没锁上婚房的门。
我路过时从门缝里扫了一眼,只觉绣幕锦衾就如挂在钩上的一扇扇肉,这新房就像是个屠宰场。我心里厌烦得要死,蹬蹬蹬上前,想把门锁上。
孰料刚拾起锁,却见房里地上拖着一条人影。
我推开门,恶声恶气道:“谁?出去出去!”
有人正站在百子帐前,拈着水晶钩,似在看成色。
——全世界最不该出现在我新房里的那一个人。
我愣在门槛后,不由揉了揉眼,忽而蹿进屋里,反手把门闩上。
活见了鬼了。我结巴道:“你,你……”
门闩被我重重甩上,门扉轰隆隆来回摆动。
沈识微抛下水晶钩,拍了拍手,转过头来:“嗯,东西还不错,就是俗气了点。”
我诧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在一边在八仙桌旁坐下:“放心,我现在虽然腿有点不方便,但想偷偷进来,你秦家还没人有本事发现。”
这还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进我的婚房,四下一望,金红刺目。屋里富贵家什层峦叠嶂,阳光只在八仙桌这里还能挤挤挨挨落下脚,别的地方竟有点阴森。
我也坐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说句废话:“我不愿意。”想了想,又道:“我想去找文恪。”
这主意我从最开始就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觉得不靠谱。现在狗急跳墙,免不了又想了起来。
果不其然,沈识微轻蔑地一笑:“轮得到你?要是文恪真和英晓露一样的心肠,他早就想法子了。就算他不来找你和英晓露,也该去找他的好朋友英长风。都到了这时,文公子还是无所作为,你猜为什么?”他把桌上的瓷杯捏起来品鉴了片刻,又当啷丢了回去:“你去找文恪,岂不是授人以柄?”
我抓住那只打转的杯子:“沈师弟,你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沈识微道:“办法?当然有。我当日……”
他总算还有点慈悲,没把那句“我当时叫你不要去”说出来。
连他也没办法,那大概是真没办法了。
我叹了口气,未免一不小心捏炸那只杯子,赶紧放回原处。
沈识微道:“英桓不能主事,你和英晓露的婚事就不再是你情我愿这么简单。沈霄悬和秦横都想你赶紧娶了她,才把银辔拴牢。现在就算你和文恪联手,也是无力回天了。”见我耷拉着头不应,他道:“怎么?终于后悔了?”
我道:“我……”
直到尾音拖得气绝,也没想好怎么答。
那天英晓露把那块蜂窝煤对着自己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其实不是她。
我想的是我小学三年级的暑假。
当年我闲的蛋疼,带着我妹烧落叶烘土豆,眼见火势不受控制,整堆叶子都烧了起来,我脑子一个短路跳进去踩,给火燎了小腿。
真太特么疼了。
虽说当着我妹的面,我还是忍不住号哭了一路去找妈妈。
我不过给烧伤了指头长的一块,就够整个童年加青春期都长教训,打死也不玩火了。
英晓露要是把自己整个人都烧起来了,该有多疼?
见我一句话在嘴里绊来绊去,说不出来,沈识微无可奈何地笑了:“看来还是不后悔。要是后悔了,也不是秦师兄你了。”
我忙岔开话题:“你来干什么?”
沈识微道:“生气。”
我一愣,抬头看他,见他一脸波澜不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沈识微道:“我不能生气?”
说着微微一笑。却忽而踹在八仙桌上,把那铁一样重的红木桌子踹得吱吱滑出半丈远。
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胆战心惊。见他霍然站起,也跟着跳起来,后撤半步扎稳下盘。但旋即又撤了防,他今天要是想揍我,我还手就太不是男人了。
但沈识微没打算动手,反在房里踱步,一样样摸过那些给我和我的新娘子备下的东西。
他道:“我知道你是怎么一夕之间就和阿峥他们反目的了。秦湛,这不像你做得出来的事情。”
阿峥这名字就如芒刺在背,薛鲲临死前苦苦求我别害他。
我道:“我想不出别的法子了。你要怪我就怪吧。”
连我都恨我自己。
“怪你?”他拖着步子走到床边,摩挲着百子帐:“为什么要怪你?我恼恨的是为什么你我被逼到这份上。”
沈识微把百子帐上的光屁股小孩捏成一团肥白的怪物:“没错,欲成大事,动心忍性。但这么多身不由己,这么多无可奈何,凭什么我只能受着?”
他转过身来,鸾被的红光倒映在他脸上,映出一丝狰狞:“凭什么薛鲲要死不瞑目?凭什么你要自污求存?”锦帛被他拽住,连带床架也发出咬牙切齿般的吱嘎声:“凭什么我就要看着你娶英晓露?”
裂帛声响,他手里那白胖小孩终于一分为二,沈识微恶狠狠道:“我不甘心,你甘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