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天(45)
老板娘把两碗小面端上来,他家用的竟然是奶油黄的搪瓷碗,木筷子,绍吴记得自己小时候,家里也用搪瓷碗,不过是白色的,碗底印着方方正正的红色“囍”字,似乎是姑姑结婚时单位发的。
后来,这种搪瓷碗渐渐被淘汰了,家里开始用骨瓷餐具,质地轻而细密。
绍吴突然有些想家,想永川。
“一定要和匀了,才香。”陈一茫说。
“嗯。”绍吴把白软的面条高高挑起,在碗的底层,铺了厚厚的海椒末和豆豉,浸着亮晶晶的油,还有蒜蓉和一些看不出的佐料。几片新煮出的半透明的包菜叶子,衬着一枚金黄煎蛋。
绍吴挑起一筷子面条送进嘴,有点烫,海椒的略微发涩的香味弥漫在舌尖。
“我喜欢他很久了,”就着这碗小面,绍吴轻声说,“很久了。”
“多久?”
“从高二开始吧。”
“噢……那是很久了,”陈一茫向面碗里加了些醋,“他有这么好吗?”
“你让我说怎么好,我也说不清,”绍吴笑了笑,“但就是……哎。”
“就是傻么——我听说,你高考考了631分?”
绍吴一愣:“你都知道了?”
“听宁笑他们说的,有个奇葩,考了631去读重大。”
绍吴:“……”
陈一茫:“你不会是为了那个男的,才来念重大吧。”
绍吴点点头。
这下轮到陈一茫无语。
绍吴咽下一口面,轻声说:“你别告诉别人啊。”
“我能告诉谁——说出去了谁信?”
绍吴:“哎,也是。”
两人各自吃面,吃得呼呼作响,对面的水果店敞着门,电视里正在播放《步步惊心》,娘娘皇上的,十分聒噪。间或有几声蝉鸣传进绍吴耳中。
面吃完了,陈一茫去结账,然后说:“走吧。”
“去哪?”
“去我那儿。”
绍吴有几分犹豫:“咱们……”
“走吧,我还能强了你么,”陈一茫叹气,“我那里宽敞得很,睡得下。”
绍吴跟着陈一茫走进小区,上楼,他家果然很宽敞,阳台是露天的,种了几盆芦荟。
陈一茫指指沙发:“随便坐吧。”然后他开了空调,又从冰箱里翻出两支巧乐兹,递给绍吴一支。
“你有没有想过告诉他?”陈一茫问。
绍吴摇头:“他喜欢女孩儿……你也看到了。”
“哦,所以是,你就这么暗恋他,为了他放弃更好的学校,为了他改变自己的人生,绍吴,”陈一茫停顿两秒,“你做这些他通通不知道,有意义?”
不待绍吴回答,陈一茫继续说:“假设他知道了,你觉得他会感动得屁滚尿流么?不会的,他也挺无辜,凭什么你就为他牺牲这么多?你经过他同意了吗?他什么都没做,就欠了你的。”
绍吴说:“我没觉得他欠我,都是我……自愿的。”
“但是现实就是你为他放弃了更好的学校。”
绍吴垂着脑袋:“嗯。”
陈一茫不说话了,半晌,他轻轻握住绍吴的手:“其实不怪你,这就是命,他是直男……绍吴,这些事谁也不怪,都没办法的。”
绍吴说:“我知道。”
“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别喜欢他了,换个和我们一样的人喜欢——哪怕只是打.炮也可以,这个圈子里,也没多少人老老实实耍朋友的。”
雪糕化了,滴落在绍吴的裤子上,奶油的白混着巧克力的黑。
“你要和我试试吗?”陈一茫说。
绍吴愣愣的:“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发现,你和我可以,”陈一茫在绍吴身旁坐下,凑得很近,“就说明,你和别人也可以……时间久了,你就不惦记他了。”
一瞬间,绍吴竟然有点委屈:“非要这样吗?”非要这样——这样通过和别人的肉体关系来忘记他吗?
“这个圈子都是这样的。”陈一茫凑得更近了,薄薄的嘴唇几乎要贴上绍吴的脸,他把长发散开来,像一只海妖。
“就因为我们是同性恋?”就因为我们是同性恋,所以我们不能表白,不能恋爱,我们只能把身体放逐到阴暗的快.感中,做一些转瞬即逝的事。
“是的,”陈一茫搂住绍吴的腰,“就因为我们是同性恋。”
他很轻很轻地,吻上绍吴的嘴唇。
这是绍吴的初吻。
但是并没有感觉。
绍吴推开陈一茫,陈一茫又凑上来,转而亲吻绍吴的脸颊。他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冷冽的香味,绍吴有几分恍惚,似乎这味道并不属于此刻啧啧亲吻他的陈一茫。
陈一茫把绍吴向后推,将他抵在沙发靠背上,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捧着他的脸。雪糕已经化得不成样子,黏糊糊地戳着陈一茫的T恤,但他毫不在意。
陈一茫又去吻绍吴的嘴唇,这次他探出了舌尖,在绍吴唇上轻轻地舔。这是绍吴的初吻。绍吴想,原来接吻就是这个感觉吗?原来和男人接吻就是这个感觉吗?如果真像陈一茫说的,他和很多男人接吻,像现在这样接吻,也许再热烈一些——然后和他们做.爱——然后,他就能不再喜欢杨书逸,是吗?
“这样可以吗?”陈一茫哑声问。
他们两个已经倒在一处,身体贴着身体,呼吸缠着呼吸。绍吴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块朽木,瞬间,瞬间就老了。陈一茫很漂亮,很温柔,很——但是不行。
原来不是他的手,挑起的就不是颤音。
这个道理,绍吴亲自验证了。
第69章 陈一茫
绍吴推开陈一茫,用了几分力气:“算了吧。”
陈一茫干脆道:“那就算了。”他的语气平和,目光清明,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梦。
绍吴捏着雪糕还在发愣,陈一茫已经站起身来,毫不忸怩地脱了T恤,抱怨道:“今天刚穿的,又要洗了。”
然后他直接进了浴室。
没几分钟,他又出来了,只穿一条肥大的短裤,拖鞋啪嗒啪嗒地:“你也去冲一下?”
陈一茫皮肤白皙,赤.裸着的上半身更是白得发光,两人刚刚接过吻,虽然好像彼此都没什么感觉……但绍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脸:“唔,好啊……但是……”
“我家没有新内裤,”陈一茫说,“借你条短裤,光着穿吧。”
绍吴:“……”
等绍吴冲了澡出来,陈一茫已经大喇喇地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发呆了。电视开着,但声音很小,仿佛只是个陪衬。
绍吴走过去问他:“你不吹头发吗?”
“嗯?”陈一茫笑了,“你还挺精致。”
“不是,我平时也不吹,但是你……头发这么长,湿着睡觉要感冒的。”
“我懒得吹,太长了,一搞搞半天。”
“我帮你吧。”
陈一茫挑挑眉:“好啊,吹风机在电视柜里,你拿过来吧。”
绍吴便去拿了吹风机,陈一茫坐起来,绍吴站在他身后为他吹头。陈一茫的头发很细,但有些粗糙,绍吴一面吹,一面听陈一茫问:“掉得多不多?”
“还好……”
“今年染了第二次了,”陈一茫叹气,“每次染完都掉得凶。”
绍吴拎起他的一缕头发,吹风机隔远些,吹着他的发根。
“掉得凶就别染了啊。”
“那不行,老头最近就喜欢这个颜色,有病。”
绍吴:“……”
看来杜思他们说的是传闻是真的。
“哦,你放心,”陈一茫淡淡地说,“我没病啊,健康得很。”
“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吓着你了?”
“没……有点。”
“对不——”
陈一茫的话被敲门声打断,他起身,抓过茶几上的钱包,去开了门。
是个中年男人,腰上系着围裙,手里拎了只塑料袋:“又吃宵夜呀。”
陈一茫接过塑料袋,从钱包里抽出张一百块纸币,递给他:“莫找了,剩下的存到起。”
“好嘛。”男人说。
关了门,陈一茫招呼绍吴:“不吹了,来吃烧烤。”
他从厨房翻出个玻璃果盘,把滋滋冒油的烧烤放进去,辛辣的香味瞬间弥漫满房间。绍吴抓起串烤鱿鱼,见陈一茫咬着枚黑色发圈,麻利地把头发束起来,然后他在绍吴对面坐下,也抓起串烤鱿鱼,咬了一大口。
陈一茫岔着腿吃烧烤,半湿的发梢还在滴水,他却浑不在意。绍吴忽然觉得,其实陈一茫也就是个普通男孩儿罢了。
陈一茫吃完一串烤鱿鱼,嘴唇被辣得红通通的,又举着烤牛肉对绍吴说:“刚刚想给你道歉来着。”
绍吴:“啊?”
“吓着你了是不是?”陈一茫垂着眼,“不该叫你和我‘试试’的,我这种人……和你也不是一路。”
绍吴连忙摇头:“你别这么说。”
“我是真心话,我嘛,反正就这么回事了,”陈一茫咬一口牛肉,紧接着吐了吐舌头,“好辣——绍吴,你真的像我弟。”
“你亲弟?”
“嗯,比我小三岁,当时我妈带着我们俩一起来重庆的,后来……后来我耍了个男朋友,被她发现了,她就把我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