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守期望(5)
在离开香港之前,他与辛家便很少来往,可以说从未有过来往,只有偶尔几次在霍氏年会遇见,也没有辛家的人主动同他搭话。
辛荷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渐渐开始出神,霍瞿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一句突然的“不许去”吓得辛荷从座位上蹦起来。
他刚把手机背到身后,就被霍瞿庭上前一步,稍微弯腰,伸手绕到他背后。
两人突然间靠得太近,辛荷顿住动作,很轻易就被霍瞿庭拿走了手机,垂眼读那两行信息:小荷,你还在香港吗?霍瞿庭有没找你麻烦?我们见一面,地点看你哪里方便——辛延。
“不许去。”霍瞿庭又说一遍,指尖轻点,手机还给辛荷以后,那条信息已经被删掉了。
辛荷不置可否,没答应,也没表现出不愿意的样子,等坐上车,霍瞿庭脸色严肃,继续审视着他,辛荷只好保证:“我不去。而且短信都被你删了,我上哪再去找她?”
霍瞿庭道:“保不准她还会再给你发。”
辛荷道:“你跟她有仇?干嘛针对人家。”
霍瞿庭道:“不光是她,现在找你的人全都不安好心,我劝你最好不要擅自行动。”
信达、宏生和百隆,几乎是香港珠宝业与奶制品的代名词,所以说辛荷是野地里一块巨大的无主的肥肉,可能并不算夸张。
辛荷想,你不也没安好心吗,计划让我以最顺利最快的速度滚出香港、客死异乡,简直禽兽不如。
但嘴上不敢说什么,狗腿也似:“知道了,哥哥。”
霍瞿庭被他叫得几乎要起鸡皮疙瘩,张嘴又要教训,但看他低眉顺眼,不像故意恶心自己的模样,又姑且罢休,松了松放在膝上半握的拳头。
“你为什么要管我?”辛荷的语气里只有好奇,“你不是很想让我快点死吗?反正我姓辛不姓霍,被辛家人弄死,别人也不会笑话你们。”
霍瞿庭的脸色难看,语调生硬:“谁爱管你。”
辛荷失去自由已经将近一周,心说如果这不算管,那还有什么算,但又知道失忆的嫩脸大佬尊严不容挑战,后面车厢完全隔音,车上又没有别人,于是辛荷换了个话题道:“哥哥,失忆到底是什么感觉?按理说,你还会管公司,证明脑袋没有变傻……你还记得自己银行卡和邮箱的密码吗?”
霍瞿庭本就不欲多谈,听辛荷的话又开始不着边际,索性再没理他,更没心肠再次纠正他的称呼问题。
辛荷不依不饶:“你记得以前的同学和朋友吗?上高中的时候,有好几个一起打篮球的同学,不会也一并忘了吧?”
霍瞿庭道:“安静。”
辛荷道:“我未免太没有人权,行动没有自由,现在说话也没有自由。”
霍瞿庭道:“再吵就丢你下车。”
辛荷满脸喜色,张嘴准备叽叽喳喳,霍瞿庭探身朝他面前凑过去,脸上薄怒,两眼瞪住辛荷,叫辛荷心上一紧,暗骂他恃靓行凶,但还是把嘴闭上了。
第五章
汽车在安静的氛围里驶回白加道别墅区,今天辛荷从早上出门就开始嚷嚷不去,中午吃饭更耍脾气没吃几口,因为脸白得像纸,单英好歹拦着没让霍瞿庭再骂他,所以后来霍瞿庭结束得算早,下车时天色还亮,天空也蓝。
但辛荷受不了室外的高温,霍瞿庭又把他看管得严,所以洗完澡以后,也不可能有什么室外活动,百无聊赖,就跑到客厅去,又手痒地摸上了霍瞿庭的施坦威。
轻慢的琴声在宽阔的空间里飘扬,辛荷弹完一曲,见霍瞿庭还没有出来骂他,于是从此一天两天成了习惯,同人家的钢琴熟悉起来。
霍瞿庭的住所里佣人算多,各司其职,自从辛荷住进来以后,就没再自己动手擦过鞋子。
连客人都这样惬意,就更不用说作为主人的霍瞿庭的生活该有多么巨婴。
被困在太平山顶的第十天早晨,辛荷见识了霍瞿庭的巨婴程度:他站在距离吧台两步远的地方,却还要等佣人接好热水送到他手边。
辛荷“啧”了一声,霍瞿庭的视线有微弱角度的移动,但最终没有转过去看他。
“出车祸连生活习惯都会改变吗?”辛荷不确定道,“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别人碰你的牙刷毛巾水杯这些东西?而且你一般早上都会喝咖啡……或者是你现在改走养生路线。”
霍瞿庭冷淡的神情像有短暂的改变,辛荷没有看清,他仍保持着挺拔的站姿,喝下半杯水,才转脸很平静地对辛荷道:“还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辛荷心说你以前爱我爱得要死,就这个不一样,嘴里道:“很多啊,看你问哪方面。”
霍瞿庭沉默,抬手继续喝水,喝光后习惯性要叫佣人来取水杯,但又停住,自己把水杯放回了吧台待清洗的盘子里,又想了想,打开水龙头,很仔细地把杯子洗好了。
辛荷站在原地看他的动作,从他镇定地开始继续喝水起,胸腔里就有一种隐秘的痛感蔓延。
这座崭新的别墅远离他们两个人长大的霍氏老宅,新闻上说,霍瞿庭出院后就搬了过来,而他的身边如今全是陌生面孔,应该是霍芳年为了遮掩他车祸后明显在方方面面的改变,防止消息泄漏。
一个财团的掌舵人失去情感记忆的新闻传出去,不到三个人的传播,就会变成他“脑子出了问题”的解读,这对他的继任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辛荷相信,如果当初不是霍瞿庭强烈要求见他,其实他也会像其他的每一个人一样,至今都不知道霍瞿庭的真实情况。
这两年来,霍芳年是怎么教霍瞿庭的呢?
他可能并没有多少精力去教,因为辛荷离开不久,就有霍老入院的小道消息传出,直至这半年,已经演变为三天两头在小报上“被死”的程度。
小报新闻未必全是捕风捉影,霍芳年大限已至,走得这么急,甚至来不及再见辛荷一面,那他唯一可以教霍瞿庭的,应该就是叫他冷心冷情,不去亲近任何一个人,也就不会对任何人暴露弱点。
他的每一步都看似走得杀伐果断、冷酷无情,但其实他日夜如履薄冰,用困惑和疑问面对着这个满是陷阱和刀枪的世界。
“你今天忙不忙?”等他洗好杯子,辛荷问道。
“干什么。”
辛荷道:“我先问的。”
霍瞿庭迈步走开,路过辛荷时脚步都没停一下。
“我想休息!”辛荷赶紧抓住他胳膊,讨好道,“行行好吧,我真的很困,你这里好难住,我不习惯,天天都睡不好,已经十天了,再多一天都坚持不了,真的真的!”
霍瞿庭道:“跟你说不要动手动脚。”
辛荷不松手,反而抱上去,搂住他那条僵硬的胳膊求情:“我这破身体要是能上班,至于刚出去的时候差点饿死吗?老板,霍老板,霍总,好哥哥……”
辛荷前两天就在琢磨耍赖,直到今天才鼓足勇气,索性起床后连睡袍都没换,这时候紧贴在霍瞿庭身侧,丝质睡袍随着动作滑动,大体上来说还算穿得齐整,但从霍瞿庭的角度稍微低头,就可以看到他露出来的一小片雪白的胸膛。
“辛荷!”霍瞿庭压着怒气道,“三秒钟之内松手,不然别再提这回事。”
“你同意啦?”
“三,二……”
“松了松了!”辛荷退后一米远,举起两只手给他看,“别生气嘛,这不是松开了吗?说好的,我今天留在家,你可别反悔。”
霍瞿庭脸色不改,眼神却愈发严肃,审视地看着辛荷好一会儿,才说:“不许跟任何人联络见面,更不要答应任何人有关财产继承的要求——帮你兑现和互相交换都不可以。”
辛荷保证道:“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霍瞿庭沉默不语。
辛荷在他好像能把自己看个对穿的目光下坚持了十秒钟,突然笑嘻嘻开口道:“是不是看我长得真好看,又爱上我了?”
霍瞿庭嘴唇微抿,眼睛里立刻露出了辛荷熟悉的眼神,是在为他的没皮没脸而感到震惊,那震惊有些故意夸张的成分,于是更显得羞辱。
辛荷作出意欲贴上去的动作:“舍不得我?干脆哥哥也不要去上班,我们一起待在家里。”
霍瞿庭皱眉道:“衣服穿整齐。”然后立刻转身走了。
辛荷看了两眼他的背影,刚低头整理睡袍,走到门边的霍瞿庭却又停了下来,回身对他说话,语气和表情都很认真,跟刚才不同,显然是斟酌了很久:“你不要担心,应该给你的东西,爷爷既然说了留给你,那就一样都不会少,现在只是在走流程,你不用怕我会拿走。”
辛荷顿了顿,道:“没关系,我说过,你想要的话,我无所谓。反正我欠你的。”
霍瞿庭似乎不欲再跟他多言,简短道:“不需要。”
辛荷慢慢停下搭在睡袍系带上的手,在身侧半握成拳,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嘻嘻哈哈,看起来有些紧张,又有些胆怯:“真的吗?”
霍瞿庭记得两年前他离开香港时的情况,那天非常难得地下了点雪,被拖出病房的辛荷留给他的最后一面是尖叫流泪的样子。
香港可算是他所有计划功亏一篑的地方,如果不是为了可能会有的遗产,他不会再回来。
此时的霍瞿庭没有从前对他盲目的爱和不舍,刚醒时的恨好像也不太分明,他想自己可能更多的只是把辛荷当成一个张牙舞爪的小动物,只是教训时刻提醒着他保持警惕。
想到辛荷最近明显的不安,嘴里说着“给你给你”,眼睛里却又明显不是那个意思,还有刚才藏在话里对自己示弱的“差点饿死”,难得有些耐心:“真的。”
“那你怎么报答我?”霍瞿庭反过来又问。
辛荷没弄明白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虽然世界灭绝的那一天,他都等不到霍瞿庭跟他开玩笑,但还是回了一句:“以身相许?”
霍瞿庭一副没听到的样子,顾自说下去:“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最了解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