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守期望(39)
霍芳年想献祭一个无关紧要的辛荷完美地填上窟窿,然后霍氏独善其身。
但霍瞿庭愿意拿出一块自己的蛋糕来填补窟窿,那块蛋糕对霍芳年来说不可分割,但此时的霍瞿庭显然愿意承受失去它的代价。
辛荷流出一点眼泪,过了会,很低声地问霍瞿庭:“难不难?”
是难的,但霍瞿庭不想说,因为辛荷会很担心。
可他也说不出不难,因为那样会显得辛荷付出的一切都没有意义。虽然那些付出是为另一个的人。
“有点难。”霍瞿庭低声说,“但世界上没有不难的工作,像你弹钢琴,也要练习很久才可以。”
“这个难度刚好够我有耐心保护一下跟我随便在一起的人。”他又说。
辛荷还在流眼泪,但他不想让霍瞿庭发现,所以霍瞿庭就装作自己没有发现。
“你有多喜欢我?”
霍瞿庭说:“一点,很少。”
辛荷吸了吸鼻子,说:“好。”
他本来已经很累了,被霍瞿庭抱着,没一会儿就睡着。
霍瞿庭碰了碰他还湿着的眼睛,感觉辛荷真的是个很爱哭的人,好像还没有长大,很幼稚,没什么心眼,还爱骂人,也很笨。
会怕别人太喜欢他,因为他觉得自己“活不了几年”,也会怕自己一直以来的付出和牺牲其实都没有意义,因为对他来说无解的问题在霍瞿庭手里开始有了答案。
他一直都记得带辛荷去庙里那天,找到他在竹林后面,发现他对着一个扫地的和尚也能哭起来。
对方故弄玄虚,讲了句半白不白的话,他就抽抽嗒嗒地说:“可是我没有很爱护自己啊,以前我想很快死掉算了,不能吃的东西吃了很多,也没有好好休息。”
“夏天吹了很多空调,经常不好好吃药,现在是不是太晚了,现在怕死太晚了吧?”
“我不知道。”他哭着,没头没脑地不停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霍瞿庭去叫他,他就很傻地低着头擦脸,拖拖拉拉地跟在后面,还以为没被发现自己在哭。
霍瞿庭不懂自己之前是怎么被他跟了几个月还骗过的。
他知道辛荷说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还会爱他,不知道事情严重但也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只要霍瞿庭愿意,就还会有机会。
“心脏和肾都是无法挽回的,可要是在那两年里好好地照顾了自己,也会比现在好太多吧。”
霍瞿庭知道他那个容量很小的脑袋里一定在这么想。
可早在离开香港的那天,他就定了自己会死在监狱里的命运,剩下的时间都是在为保护他的哥哥而倒数。他注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没有谁可以做先知,而辛荷这个倒霉的小孩总是晚一步。
所以他哭着,说了太多遍的“太晚了”,也不是没有道理。
霍瞿庭有些发狠地想,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被丢下的时候还未满十八岁,被保护得什么都没关心过,他当然不会知道。
所以现在才只给霍瞿庭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辛荷,怕自己第二天就醒不过来,所以怕他太爱他,所以才只敢跟他“随便地”在一起。
凭什么呢?
因为辛荷睡着了,加上霍瞿庭也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所以就没有人跟他翻旧账,提起车祸后他对待辛荷的态度,和手术前夜挂断的电话,所以才让辛荷自此再没怀过一分复合的希望。
他自己又不肯回忆,于是就单方面赢了这场辩论。
辛荷好对不起他。
霍瞿庭搂住辛荷的腰,想着这一次他做得很小心,辛荷全程都没说过疼,他好大度,也好贴心,心胸也是难得的宽广。
第二十九章
不剩几天就要过年,霍瞿庭好心地没打算再送他回医院,每天下班回家的时间早了点,但本质上还是忙,所以辛荷大多仍然一个人待着。
不过他没能等到过年,还是被迫去了医院。
腊月二十七那天,晚上好好地睡了一觉,睡到一半还朝霍瞿庭怀里钻,差点把霍瞿庭挤到床下,两个人都醒了,还说了会话。
但早上醒来就突然开始心悸,到医院的时候,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
霍瞿庭跟在救护车上,他看着辛荷由痛苦转为平静的脸,想伸手去握握他的手,但被医生阻止,下救护车时,他没发觉自己的腿很软,几乎完全从救护车上摔了下去。
幸好辛荷很快就醒了。
“你没去上班?”辛荷问他的第一句话是,“几点了,你怎么不去上班?”
霍瞿庭僵着身体坐在病床边,机械性地低头看表,随后说:“一点半。”
辛荷又问了一遍:“那你不去公司?”
霍瞿庭很烦躁地说:“你管那么多?”
辛荷倒没怎么觉得害怕,只是才迟钝地感觉到他心情不好,所以把嘴闭上了。
霍瞿庭按了铃,又起身好像要亲自去叫医生,辛荷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慌张,叫了一声:“霍瞿庭。”
霍瞿庭停了脚步,但没转头。
辛荷说:“你别走,医生自己会来的。”
霍瞿庭在原地站了一会,在辛荷以为他还是要走的时候转了回来,重新坐到椅子上,木着脸。
辛荷其实很累,醒来以后说话的声音也很低,看他不动了,才赶快把半睁的眼睛闭上,嘴唇轻轻抿了一下,像是个笑。
他一直住院到开春,过年那天,即便医院也很热闹。
辛荷期待了很久,可能过一年,就是他自己又挣了一年时间的准确结算,但那天他没醒,不知道是睡还是晕。
病房里放了很多红鸡蛋,有家里的佣人探望他时带的,也有单英他们拿过来的。
他很会讨人喜欢,霍瞿庭想。
初一下午,单华和单英又来了一次,辛荷刚吃过饭睡着,他们看了一眼,就到走廊里跟霍瞿庭说话。
所有人都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从车祸以后,霍瞿庭就减少了跟他们的来往。
单华曾经问过霍瞿庭,车祸前他联系他让他在伦敦等他和辛荷是什么意思,霍瞿庭也只说没事,然后单华就听到了辛荷被赶出霍家的消息,倒是事件的另一主谋辛蓼,在两家人的消磨和协商下,事情越拖越淡,最终什么事都没有了。
只要有心,成年人的疏远是很容易做到的,即使彼此在酒会和高尔夫球场上碰到,还是会拍着肩膀打笑着打声招呼,但也仅限于此。
单华和余存一向理解,并将其归因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等到终于被确认没有毒液的辛荷重新回到香港后,他们才又慢慢开始碰面。
聊了几句辛荷的病情,刚住院两三天,医生还没有给准话,所以没几个来回,就都有些无话可说。
“刚谁在病房抽烟?”单华突然想起那股烟味,“你?”
没等霍瞿庭说话,他就皱了皱眉,看向霍瞿庭的眼神是没经过掩饰的不满,倒没多少敌意:“小心点吧。”
然后又说:“先走了,小荷醒来麻烦你带声好。”
单英跟在单华后面,冲霍瞿庭弯了下腰:“老板,过年好,好过年,再见!”
他们走后,霍瞿庭也没再在医院待多久,他没法推掉年关前后的交际,在他需要大量人情的当下。
晚上九点多,医院打电话说辛荷醒了,刚好他也要结束,回去的路上顺便买了份牛腩面。
“单华来看过你。”霍瞿庭还穿着那身很正式的西装,两条腿分开坐在病床前,上身前倾,一只手帮他护着碗,看他慢吞吞地吃面,“还有单英一起。”
“余存比他们来得早,给你带了水果。”
辛荷点点头,说:“哦。”
“余存说你们不怎么见面。”过了会,辛荷说,“他结婚的时候,你送了份大礼,但是人没有去。”
霍瞿庭道:“那时我人在国外。”
“他邀你当伴郎,你也没有同意。”
霍瞿庭说:“我不方便。”
“嗯。”辛荷喝了口汤,说,“确实应该少接触。”
霍瞿庭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秘密之所以叫做秘密,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辛荷边吃面边随口说,“我也懂这个道理。”
“对了,我的卡还是余存给的。”辛荷抬起头,眼睛里有点笑意,“所以以前买东西的时候刷卡签字,也要签余存,他能看到消费记录,在澳门每次去吃快餐,都要用现金。”
霍瞿庭顿了顿,没想出要说什么。
过了会,他掏出钱包,抽了几张卡丢在辛荷腿上。
辛荷愣了愣,低头看那几张卡,又抬起头看霍瞿庭,磕磕绊绊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霍瞿庭只是收起钱包,意思好像是这件事已经这样决定了,不会再跟辛荷商量。
辛荷只好把那几张卡叠起来,放在他吃饭的小桌子上。
霍瞿庭觉得他的动作像小朋友收拾玩具。
“以后签什么。”
辛荷用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拿指尖碰了碰银行卡的棱角,说:“霍瞿庭。”
“好多笔画。”他突然笑了,“你每天签那么多字,好累。”
“不累。”霍瞿庭的语气是带着严肃的坚持,“习惯就不累。”
辛荷想了想,只能说:“哦。”
像打开了话闸,辛荷很有兴致地跟霍瞿庭说了很多以前的事,他、余存还有单华,青春期的故事讲不完。
打球输了或赢了以后都会吵架,在学校一起追余存喜欢的女生,没考好集体改成绩,约好集体旅行但余存总是要陪女朋友。
霍瞿庭默默地听,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说自己。
过去的霍瞿庭和辛荷之间也有回忆,辛荷从来没有提过。
“我变了很多?”最后他很不情愿地似的问。
辛荷看了看他,突然笑了,说:“没有。”
霍瞿庭的脸色很臭,辛荷知道他觉得自己在敷衍他。
“真的没有。”辛荷说,“单华和余存是跟你最熟的人,如果性格变了很多,怎么都会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