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守期望(32)
那种落不到实处的语调让辛荷莫名地抖了一下,接着他继续本能地凑到霍瞿庭身边。
他忘了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霍瞿庭没说过什么,他就被霍芳年进来以后带着的人拎件垃圾一样弄了出去。
继续拖着他走的钟择在他头顶用因为掺了愉快而显得诡异的喑哑的嗓音说:“看明白了吗?他全忘了,哈哈。”
接着,他还好心地对辛荷解释了一遍霍芳年对失忆的霍瞿庭的说辞,最后总结道:“你还叫他哥?知道他多恨你吗?等他出院,你就离死不远了。”
辛荷被重新带回铜锣湾的住所,他高烧了几天,心脏也剧烈得疼,一屋子的人看着他,但没再有人送他去医院,最终他自己撑了过来,这具身体苟延残喘,却不肯死去。
时间开始过得不分白天和黑夜,他已经不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药,似乎吃药和不吃药的作用都是一样的。
有时他还会迷迷糊糊地想,怎么以前霍瞿庭就没弄懂,原来不按时吃药不好好吃饭的辛荷也根本不会死?
但他还是感觉到高兴,因为霍瞿庭看上去不错。
霍芳年对他说霍瞿庭“早死了”的时候,那种彻骨的绝望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回忆第二次。
霍芳年踏进他房间的那天,天空从早晨开始就是灰蒙蒙的。
厚重的阴云笼罩在全港上空,对“百年难遇”的雪的狂热期盼只排除死狗一样蜷缩在陈旧房间一角的辛荷一人,他只感觉到彻骨的冷,阴冷的风从每一个方向冲他而来,钻进骨头缝隙,也割裂他的心脏。
霍芳年在卧室门口略站一会,就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
他转头走到沙发边,钟择立刻拿了片看上去没那么脏的沙发巾铺好,他才坐下。
“弄出来。”
钟择答了声是,进到卧室,扯着辛荷的头发把他弄起来,然后拽着他垂软的手臂将他拖到了霍芳年的脚边。
霍芳年拿鞋尖挑了挑辛荷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看他灰败的脸,过了会儿,饶有兴致地问:“再等几天,是不是就能熬死你?”
他笑了笑:“那你哥该心疼了。”
辛荷慢慢地抬起头,像个年久失修的风箱一样喘着气说:“你把我哥怎么了?你怎么他了?”
“不是你和辛蓼让人用车去撞他的?”霍芳年笑眯眯道,“这话该我问你吧?”
辛荷坐在原地,用通红的两眼看着他,却并不能让霍芳年感到可怖,他只觉得轻松,现在捏死辛荷对他来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但死人终究麻烦,既然霍瞿庭肯帮他这个忙,不再要死要活地护着辛荷,很多事就可以更简单地做。
起初他还不明白霍瞿庭怎么就为这么个东西突然间铁着心跟他翻了脸,到最后还要收集他亏空的证据。
二十几年的血亲,他没想通,就算再不亲热,怎么就会比不过这个东西?
直到前两天证物科的人想办法联系上他身边的人,做人情地送过来霍瞿庭在车祸中报废的手机里被复原的东西,他才明白。
甚至有些置身事外的“原来如此”的感叹。
那些片段化的监控摄像应该只是霍瞿庭为了时刻观察到辛荷的动向,最初也只是一些无聊到使人昏昏欲睡的画面:镜头底下战战兢兢的保姆,和无所事事的辛荷。
但在被警方做过标注的片段里,他看到令人发笑的东西。
他费心培养了二十几年的继承人背叛了他,转而像条发情的狗一样缠在这个乱伦得来的东西身上,操得他死去活来,在澳门那间掉着墙皮的老房子里,每个角落都有他们禽兽一样交配的画面。
一段一段的视频多得数不清,霍芳年在书房翻到凌晨,他看得恶心,又生出畸形的恶意。
“他是你哥。”霍芳年说,“养了你十多年,你怎么勾引得出手?”
辛荷痛苦地闭上眼,视频播放的声音却不依不饶地响在他耳边。
霍芳年和钟择的目光像淬了毒夜的鞭子抽在他身上,让他颤栗,却唯独不能死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霍芳年才让钟择关了视频:“还想跟他在一起,是吧?毕竟你们家的人有这个瘾,不乱伦会死。”
“这也简单,等霍瞿庭把你弄死,我要他也没什么用,就叫他下去陪你算了。”
辛荷突然猛地睁开眼,爬过去抱住他的小腿,涕泗横流地求他。
霍芳年嫌脏似的踢开他:“我留他干什么?你大可以继续去他面前哭哭啼啼,反正他现在虽然恨你,心里却还是想见你,又不大相信我似的,总问些翻来倒去的问题……没准哪天你哭得他鸡巴又硬了……”
霍芳年低头看了眼停留在性交一刻的屏幕画面上,哂笑了一下:“就跟之前一样,不跟你计较了。”
他把屏幕塞到辛荷怀里,看他屈辱的表情:“或者今晚就停了他的药,他脑袋里有血块,死了也不奇怪,没人追究。”
但这次辛荷没再求他。
他低下头,摸了摸画面上霍瞿庭低头看他的脸,然后把屏幕关了,良久,他问霍芳年:“你想让我干什么?”
霍芳年说:“还没大想好。不过你要是想让你哥好好的,我想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他又拿鞋尖碰了碰辛荷的脸,被辛荷甩开也不恼,带着笑意道:“本来我还有些犯愁,是你哥帮了我这个忙,要没有这个。”
他的目光落在辛荷怀里的平板上,“还真暂时想不出让你闭嘴的办法。”
“你不是才十六,还是十七?”他看着辛荷,“霍瞿庭几岁就把你操了?我一点都没想到。”
辛荷不说话,钟择在一边说:“过两个月就满十八了。”
霍芳年听不出语气地哼了声,嘴里说:“还是畜生一样的东西。”
“你也不用感觉太冤枉。”霍芳年说,“撞他的车就是辛蓼找的人,他以为车上有你,急着抓你回去替他给他爷爷换肾,所以你也不冤。说来说去,他不还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
辛荷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肚子,恶狠狠地盯着霍芳年说:“你想都别想。”
“这只是我想让你做的第二件事,后面还有。”霍芳年平平淡淡地说,“明天先去跟你哥道个别,他现在躺在我的病房里,门口守着我的人,最重要的是脑袋里空空如也,不是在澳门占山为王的时候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应该知道。”
他语气平静地跟辛荷交代了接下来两三年希望他陆续去做的事情,不像刚才说的“没大想好”的样子。
等这场令人作呕的谈话结束,霍芳年起身准备离开,辛荷突然问他:“你要我的肾,想让我顶罪,现在也可以,更没必要拐那么多个弯,为什么要等那么长时间?”
霍芳年因为他这个问题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他注视了辛荷很长时间,目光在辛荷脸上来回扫视,最后似笑非笑地如实说:“他希望你拿钱离开香港,还说你年龄小,可能只是鬼迷心窍,让我不要再为难你。”
霍芳年道:“废物永远是废物。明知道你要他的命,他想了两个月,最后还是只想出让我别再为难你的决定。”
阴云酝酿了一整天,终于在第二天清晨,香港上空飘下了沙粒般微小的雪花。
辛荷换了身衣服,走之前还洗了个澡,他走进霍瞿庭病房的时候,霍瞿庭手里正拿着一沓照片样的东西在看。
等他走到一半,他抬起头看他,面孔紧绷,上面是压不住的震怒。
他扬手扔过来的照片一张张拍在辛荷的脸上,辛荷低头去看,每一张上面都是霍瞿庭裸露的身体,他的脸清晰到不会使人有半分犹豫就能把他对得上号。
而被他搂在怀里或压在身下的那具瘦削的身体却从始至终没有出镜。
辛荷的腿有些软,他停下脚步,慢慢蹲下身,想把那些刺眼的东西翻到背面,颤抖的手却无法捏住其中的任何一张。
霍瞿庭冰冷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解释。”
辛荷跪坐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霍瞿庭从病床上下来了,辛荷才发现他的腿脚也受了伤,走起路来并不利索。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辛荷身边,穿着病号服的身躯显得没有以前那样强壮,也跟着蹲下,一只手很用力地捏住辛荷的侧脸,弄得他发疼,让他抬起头来,看着他流泪的眼睛说:“说话,辛荷。”
“我无话可说。”
辛荷感觉自己的心里在淌血,不是因为被霍瞿庭误会,而是因为霍瞿庭脸上的表情。
他分明被陌生的自己狠狠刺伤,却又克制着不肯泄露一丝情绪,那张英俊的脸上全是痛苦,他以为自己看不出来。
“为什么这么做,我对你不好吗?”霍瞿庭很压抑地问,“我欺负你?”
辛荷说:“没有。”
“是我强迫你?”
“没有。”
“那为什么?”霍瞿庭紧皱眉头,绷紧下颌问他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为什么?”
辛荷说:“什么都不因为。”
霍瞿庭不像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只是冷眼看他不说话,这次他问了很多问题,态度是相反的,悲哀和趋近绝望的情绪却是一样的。
换成辛荷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只是不停地哭,泪腺几乎要因为过度使用而坏掉。
霍瞿庭用力捏住他肩膀,带着为什么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那些照片逐渐被两个人纠缠的动作弄皱,辛荷躲开霍瞿庭来抓他的手的时候指尖扫过照片一角,伤口很快冒出血珠。
他的脸上全是泪,没多久,霍芳年进来了,钟择走过来把他拎起来。
辛荷在被迫退后的同时抬起头看坐在原地的霍瞿庭,发现蓝白色病号服下,他嘴唇苍白,双目赤红,一头在黑暗中受了重伤,嗅得到猎物却辨不清方向的困兽一般。
他的背后是不知什么时候大了起来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过窗口,全港的人都在为此欢呼,庆祝这场百年难遇的盛景。
辛荷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他绝望而无力地意识到这就是诀别,一百年那么长,他们有过缘分,可惜太短,他的归处变成了设好期限的死亡,地点不定,可能是手术台,也可能是他乡,总之不再会是霍瞿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