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痒(40)
回头看向茶几上的唱片机和旁边摆着的一摞唱片,眼睛微微眯起,问闻珏:“陆炡告诉你的?”
闻珏没否认,拿开放在自己腿上的手,“不用白费力气了,我没有任何感觉。”
他看着宁嘉青,唇边带着笑意,“滕小姐性格不错,也很有能力,是个很好的选择,要把握住。”
宁嘉青伸手将唱片机的唱针拨开,脸上明显带了愠意,沉声道:“你连问都不问,就这么想我的?”
刚想继续说,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宁嘉青看了眼来电显示,又看向闻珏。而后站起身说了句“晚点跟你解释”,边接着电话边往外走。
在玄关处换鞋时,听见他喊了声“滕雪”,随后关上门离带走所有声音,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闻珏静止片刻,平静无事地拿回书,继续翻开来看。
墙上的复古挂钟默默无闻地运作,严谨古板的走针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只听客厅一声叹息声,闻珏合上书放回了桌上。
关上水龙头,宁嘉青从康养院二楼的洗手间出来。
挽起的袖口被水浸得湿淋淋,白衬衫胸襟上一大片污渍。即使拿消毒水反复擦过,也消不掉异味。
滕雪穿着白大褂,正站在走廊等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她看着宁嘉青的衣服,有些心酸地笑着说:“看来又得报废一件衣服。”
宁嘉青接过纸杯,坐在不锈钢的长椅上喝了一口,“习惯了。”
滕雪跟着在旁边坐下,打趣道:“下回来记得穿件便宜的。”
虽然她口吻调侃,眼里却充满佩服。
换做十天前的她,绝对想不出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能做到这种程度。
那天在音像店名为相亲的约会,宁嘉青告诉了滕雪他真正的目的。
因为偶然看到青藤基金会的宣传手册,注意到面向截瘫患者的公益项目,宁嘉青主动提出要赞助。
为提高企业形象,做慈善事业是常规操作。看对方态度真诚,滕雪提供了几点建议。
其中一条是可以选一位企业代表,亲自来院里接触患者,体验工作。不过做做样子即可,院方会拍摄加进宣传片里。
宁嘉青同意了。
然而令滕雪想不到的是,会是宁嘉青亲自来康养院。不是摆拍作假,而是换上制服,跟着院里的护工从基础学起。
不仅周末会来,工作日的晚上也会抽出一到两个小时来照看患者。
两小时前,病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一位阿尔茨海默病引起的重度失智症的老人,最近由宁嘉青临时负责。
今晚突然发病,疯狂喊叫、控制不住地哭闹,大小便失禁了一轮椅,值班医生过来打了一定镇静剂都不起效。
考虑到老人还患有心脏病,不能使用太多药物加重负担。老人的子女将她送到这里后,除了缴费续住几乎不来,也联系不上。
滕雪思忖片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宁嘉青打了个电话。谁知他一刻也没耽误,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正装。
宁嘉青丝毫不顾恶臭的污秽,极力地安抚老人。因为情绪激动、动作幅度太大,还被老人吐了一身。
好在最终也算是安定下来,宁嘉青帮她清理干净,换上成人纸尿裤和干净的衣服。又在床边守了一会,等着老人睡着才出来。
一旁协助的护工都敬佩不已,也很纳闷身家过亿的富豪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说是为了企业形象,但又根本没有摄像机记录。
滕雪也好奇,问他:“你不会觉得照顾瘫痪的老人很麻烦棘手吗?他们的子女恐怕都没这样的耐心。”
宁嘉青喝了口咖啡,平静地说:“那时我妈妈尿毒症末期溃烂在床上,我没有机会亲手照顾她。”
滕雪哑声,对于宁嘉青的出身略有耳闻。
她抿了抿唇,轻声问:“所以你是出于对母亲的愧疚,才来这里做事的吗?”
而宁嘉青却摇头,沉默片刻,“是因为害怕。”
“害怕?”
他应声,抬头看着窗外黑夜如墨,声音低了些:“害怕那一天如果真的来到,我照顾不好他。”
第33章 鲜活跳动
滕雪微微一怔,她看着宁嘉青的侧脸。
走廊顶上冷色的灯光,衬得他肤色近乎苍白。望着黑夜的眼睛里,映着无尽暗色。
这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默半晌,微笑着说:“几天前我见过闻先生一面。”
攥着咖啡杯的手微微收紧,宁嘉青转过头与她对视。
滕雪向他讲了两个月前基金会拟邀闻珏的事情,又有些尴尬地说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闻先生是个很特别的人。”
滕雪回忆着那次与闻珏短暂的对话,似肯定般的又点了下头,“很特别,特别到庸俗的人站在他面前能被一眼看出功利性,说实话让我有点害怕。”
听她这般评价闻珏,宁嘉青轻笑,尔后问她:“你不会觉得这样的事,很匪夷所思?”
这话虽问得委婉,滕雪瞬即明白了话里所指。
她喝了口咖啡,缓缓道:“我在东大医学部的时候,舍友是一位孟加拉的姑娘,出身于达卡最大的贫民窟Korail Basti.十英亩的地方,住了二十万的人……她靠着优异的成绩,得到联合国基金的救助,一步一步读到了医学部的硕士。我们经常彻夜畅谈,她告诉我自己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医生回到贫民窟,开一家诊所专门为穷人治病。”
滕雪说起这位姑娘的时候,唇角带着浅笑,眼底满是疼惜。
她轻呼一口气,继续道:“后来她被查出肌萎缩侧索硬化,也就是渐冻症,当今世界上无法治愈的绝症。她不愿看着自己的躯体慢慢僵硬……在冬日的一晚,独自在宿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很后悔那个寒假选择了回家,没能陪在她身边……我现在做的努力,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她。”
“宁先生。”滕雪轻声说,“我的工作,是直面人类身体的凋零和生命的离去,所以我比别人更懂得一份真挚的感情有多珍贵。”
走廊的尽头一间传来老人的哭闹声,紧接着是两间,三间……直到感应灯全部亮起。
这一刻生命趋于枯朽来到最后一段路程,具象化地展现在人世间。
检察长的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检察员打开门进来,对伏在办公桌前的陆炡说:“检察长,已经十一点钟了……您还要继续工作吗?”
陆炡翻着文件,“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以后你们不用等我,到点下班就行。”
“好的,您注意休息。”
随着门被关上,陆炡从保险箱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摆在一旁。
左边是阿暹的死亡证明,而右边是四年前闻珏那起车祸的事故交通报告,前几日他托人从档案室拿来的复印件。
报告显示,四年前晚上11时过后,一辆迈巴赫s480失控撞向高速公路的护栏。
车上有两人,后座的三十二岁男性乘客,以及驾驶位二十一岁的男司机。
两人被救援队从车中救出时,均为重度昏迷,生命体征尚在。
事故的鉴定报告为,暴雨天路面湿滑,有阻碍车里安全形势的积水因素。且汽车的刹车组件有故障,没有及时做出反应。
陆炡记得这起事故之后,汽车的品牌方公开道歉,并且予以一定赔偿金。
然而这几年,陆炡一直有一个疑问。
像闻珏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且不说平时出行有多辆汽车可供选择。也有专员定期检查维修,刹车系统更是检查的重中之重,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陆炡当初也想过进一步调查,在闻珏的拒绝以及对方称是意外事故,且后续没有任何追究中这个想法渐渐消除。
“十一月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宜临高速公路。”
这条高速公路,其中一个道口通往郊区的机场。
而闻珏出事的时间,是阿暹死亡后的第四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