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星会说话(26)
“请所有同学停止作答,双手放在膝盖上,等所有试卷收检完毕才可以离开教室.....”
出考场的时候天依旧下着雨,每个考生脸上的神情各异,或如释重负,或茫然麻木,或兴奋欢悦。
校门口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手捧着鲜花的母亲热烈地迎接归来的孩子。
章书闻打出去的电话无人接听,他撑着伞,在人群里寻找家人的身影。
没有章雄、没有王如娟、也没有余愿,但他看到了红着眼的章小月。
四周嘈杂的声音像隔了一层塑料薄膜钻进章书闻的耳里,而章小月哽咽的话语如一道响雷将薄膜震碎,“书闻,跟姑姑去趟医院吧......”
啪嗒——
伞沿的雨露坠在泥泞的小水坑里,章书闻的眼前被水雾打湿。
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因为他是突如其来的,是不可预料的,他不会提前告诉你他什么时候抵达,也许是在某个很平常的天气,亦或者是某个重要的时刻,是你欢喜鼓舞时,是你饱怀期待时,再悄悄地给你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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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这周日入v更6000字哦。
ps:不是我不想把翻译放在文里,但那有水字数的嫌疑,特别是入v后,字数是要买的.....
文章的背景选在广城,是因为我住在这座城市,只对这个地方比较熟悉,为了更写实,才会加入一些粤语。
第22章
章雄和王如娟是在去海鲜市场时出事的。
六月二十一号下午,当章书闻正在考场上奋笔疾书时,夫妻二人骑着重摩冒着暴雨到海鲜市场采购翌日晚餐的食材。按照他们的计划,等章书闻考完最后一科,他们会带着余愿一同去校门口接章书闻,再回家吃海鲜庆贺章书闻中学毕业。
出发时雨并不大,可风云莫测,雨势来得匆匆,打得人措手不及。
许是雨雾遮挡了视线,看不清红绿灯,路道监控里显示,章雄在红灯时开出了十字路口。这儿路况复杂,又是暴雨天,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辆货车疾速行驶而来,将二人卷到了车轮底下。
这场巨大的交通事故登上本地新闻。
男性当场死亡,女性重伤送往医院,经过五个小时的手术,没能抢救成功。
这个时候的章书闻还在学校心无旁骛的复习。而赶到医院的章小月决定隐瞒,等章书闻考完试再如实告知。
交通事故的主要责任在于章雄和王如娟,对于货车司机而言是一场无妄之灾。
公司在得知情况后当即让法务前来交涉,提出15万的赔款。章小月早就六神无主,她的哥哥离世,哪能理智地和对方交谈?
王如娟手术时多次下了病危通知书,章小月怕余愿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将人接到了医院。余愿还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只见到章小月一直在哭,哭得两只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陌生的惶恐和无助裹挟着他,他坐在手术室外的凳子上,呆呆地盯着久亮不灭的红灯。
王如娟被推出来时盖着布,那句“我们尽力了”还是响了起来。
章小月让余愿跟王如娟告别。余愿要掀开盖着尸身的布看一看妈妈,章小月却激动地拦住他,“不可以!”
王如娟身上多处重型创伤,早就变了形,绝不该让余愿见到这样的画面。
余愿被章小月一嗓子吓得脸色微白,但他很听话,没有再去掀布,改而握住从布下垂出来的王如娟苍白的、冰冷的手。
章雄和王如娟的尸体在停尸间放了一天,终于等来了章书闻。
章书闻慢慢推开停尸间的木门,一股莫名的寒气吹了过来。这个地方是生与死的交界线,死气沉沉,冷得彻骨,迎来无数灵魂,又送走了无数灵魂。
余愿站在王如娟身旁,他几次想尝试让妈妈像往常一般牵住他,可妈妈的五指是那么僵硬,连弯曲都做不到,所以他只好紧紧地攥住像冰块一样的手,即使被冻着了也舍不得松开。
他很困惑,无论他怎么说话,妈妈都无声无息,甚至躲在被子里不肯见他一面。
余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惹妈妈生气了,可没有人能告诉他一个答案,直到他信赖的哥哥出现在眼前。
“书闻,”章小月泣不成声,“去送你爸最后一程吧。”
章书闻笔直站着,连握住十指的力气都没有。从校门口到医院近四十分钟的路程,章小月哭着断断续续和他说明了情况,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三魂出窍,七魂不归。
人在面对重大变故之时反应总是很迟钝,即使现在章书闻站到了停尸间的门口,他依旧无法接受一夜之间失去了两个亲人这件事。
几天前他们一家人还高高兴兴地坐在餐桌上吃饭,而他不过是去考了场试,甚至于前天晚上他还和章雄与王如娟通过电话,怎么就天人永隔了?
余愿舍不得撒手妈妈的手,怯怯地喊了声哥哥。
这微弱的一声将章书闻从层层叠叠的迷雾里强势地拉扯了出来,一刹那,冷箭飞霜、冰凌川雪纷纷袭向他,入眼之处尽是苍茫。
他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似的没有实感,轻飘飘地走到余愿面前,垂眸望向余愿紧紧握着的手——指甲修得很短,甲肉边缘有未撕掉的小小倒刺,青灰色的掌心干燥粗糙,岁月为她刻上一道道痕迹。
王如娟就是靠这双不算宽厚的手将蹒跚学步的余愿辛勤地抚育长大,却没来及得牵着余愿走向成人的那天。
余愿神情低迷,问:“妈妈为什么不理我?”
像被人狠击了一拳,章书闻的鼻头猝然泛酸,视线也变得模糊。他深吸一口气,却无法阻止潮涌一般的痛意从心口一路钻到眼睛,半晌张了张唇,颤声回:“她只是睡着了。”
余愿松一口气,追问,“那妈妈什么时候醒?”
章书闻几次尝试出声,却只能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他不知道在余愿的世界里是不是没有死亡这一概念,但面对着这样天真的发问,他难以残忍地打破余愿的幻想——永久沉睡代表着死亡,而死亡的代名词叫永别。
章书闻不能甚至是不敢回答余愿,可不管接不接受,他们都要承受沉痛的现实。
他别过脸,忍了又忍,温热的液体从眼尾滑落。
章雄的尸身已经处理过,章小月不让章书闻看,章书闻却执意要见父亲最后一面。
“姑姑,你先带余愿出去吧。”
等停尸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抖着手掀开了白布。
父亲憨厚的脸变得熟悉又陌生,五官已经变形,眼球往外突,有一条深深的裂痕从嘴角直划拉到耳朵,白肉翻了出来。一个活生生的会说会笑的人成了一具了无生气的死尸,即使做好了面对的准备,巨大的视觉冲击还是让章书闻条件反射地背过身干呕。
他眼前阵阵发黑,只能翻身用手撑在停尸台上才能勉强站稳。
到了这时,亲眼见到章雄的尸体,章书闻的心理防线才彻底被突破。他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太阳穴突突剧烈跳动。
章雄开摩托向来很规矩,也遵守交通规则,昨天雨势滂沱,章雄只会更小心,怎么会闯红灯?他想到章雄前几个月脑袋被砸伤的事情,出院没几天就火急火燎地上工,之后不止一回说过自己头晕眼花,这是不是导致车祸发生的因素之一?
他有很多疑问,有很多不甘,还有对天对地的指责,太多的悲痛和苦楚如泥浆一般将他吞没,最终化作不断往下坠的热泪浇在父亲阴冷僵硬的手背上。
章书闻不信鬼神。
可在死生面前,唯一句人不当鬼神奈何其不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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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事是章小月操办的,她拿不出丧葬费,只能接受货车公司的15万赔款。
尸体送到殡仪馆那天,连着下了好些时日的雨终于停了,可晴朗的天气并不能驱赶内心的阴寒。
离开医院后,余愿不止一次询问过为什么叔叔和阿姨不回家,可每次他发问的时候,章书闻总会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深深地望着他,然后用力地将他搂进怀里。
这样的眼神他在动物世界里见过。
被残暴的猎人拔去獠牙的大象亦是如此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