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法则(97)
阿尔瑟弯下腰去拽约书亚的胳膊,被对方猛地挥开了。他全身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对方不住的咳嗽,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知道,他再也无法抓住他的手,将他从这片沼泽里拉出来了。
他是死也会和洛伦佐纠缠在一起的。
“洛伦佐寄给你的那份遗嘱……的确是我拿走的。”阿尔瑟闭上眼,喉头颤抖,吐出那个深藏在心底快要烂掉的秘密,“对不起,是我害你们错过了这么多年。”
约书亚慢慢地扭过头,用一种极复杂眼神看了他一眼,眼圈瞬间红了。阿尔瑟从他的眼底读出转瞬即逝的杀意,被低垂下来的睫毛掩住了。青年讥诮又悲哀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他被几乎唯一信赖的人欺骗着,而他最不愿相信的那个人,却恰恰是世上最真心爱他的。
“我不杀你。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走吧。”
“嘎吱”一声。
病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约书亚一个箭步冲到门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醒了吗?”
满脸疲惫的中年医生点了点头,脸色却并不轻松,他注视着眼睛一瞬亮起来的青年:“不过,您必须做好心理准备,他的状况不太乐观,无法跟人正常交流,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具体原因。”
“噢,对了,他很畏光,不喜欢太大的动静,而且具有一定攻击性。他现在被注射了镇定剂,你可以进去看他,请尽量不要发出声响,也不要接近他的身体,最多待半个小时。对了,他可能无法认出你。”
病房里幽暗昏惑,异常静谧,宛如一个野兽的洞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窗帘低垂,只透进一线利刃般寒冷的月光,仿佛将光与暗,生与死的交界割裂开来,不容人任何人踏入这片沉寂的黑暗。
约书亚望向床上人影的轮廓,将门轻轻地掩上了。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床上的男人闭着眼,头上粘了纱布,宽松的蓝白条病号服微敞着,露出包扎了绷带的胸膛,四肢都被皮质的束带绑了起来,像捆缚一个精神病人那样。他的面庞固然仍是俊美的,睫毛低垂着,眼皮半睁,那双原本深邃的蓝眸蒙着一层薄雾,没有一丝活人的光芒,衣服外面的皮肤也呈现出一种近乎亡者的垩白。
青年的心口狠狠地挛缩起来。
他真的有种错觉,眼前的人,就似乎已经死了。
一刹那,他恐慌极了。他弯下腰,想像孩子一样扑到男人怀里去,但他不敢那么做,于是很轻,很轻地用手抚过男人线条古典的眉弓。
眼角。鼻梁。嘴唇。
他时常梦见的,那张永远无法忘记的脸。
视线忽然就模糊了。
他的母亲将他视为罪行的产物,宣判他一生不会被人所爱,而现在他确信了,世上真的有那么一个人,有一个名字,烙进了他的灵魂里。
可是当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也即将失去他了么?
不,不会的。
“爸爸……”约书亚把头低下去,吻了吻男人骨感颀长的手,长长的睫毛濡湿了他的手臂,抑制不住地小声哽咽起来。
洛伦佐没有任何反应,呼吸均匀得可怕。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呢喃着,反复确认自己的心意,不知不觉,嘴巴里溢满了血腥味,他俯下身,以免唇上的血沾到男人的手。
“我们两个都是背德的罪人,如果要下地狱的话,我还是你的共犯。”
洛伦佐的手指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Chapter 87
熟悉的声音有些朦胧,似乎透过厚厚泥土传达到大脑内部。
洛伦佐想要回应对方,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的胸口上像压着一块重石,连呼吸一口也十分困难,目之所及,皆是近乎虚无的黑暗。
就像那个时候。
他又回到了那座墓穴里,和父母的尸体困在一起。
被困在了自己分裂出另一个人格,以求逃避的回忆里。
森森寒意,如附骨之蛆一样,自脚底蔓延上来。
腐烂的,白骨外露的,冰凉的手臂从背后把他紧紧缠住了。
“噢,亲爱的儿子,你还记得我们的尸体的味道吗?“
“约书亚!”
他无声地喊着这个可以让他唯一可以生出求生欲的名字,竭尽全力地在狭小的墓穴里挣扎起来,可四周是那么牢固,就像是真实的一样。
听见一阵动静从上方响起,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不妙的事。
里人格可能宣兵夺主了。
自从少年时代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他的两个人格融合得很好,跟正常人似乎没有什么区别。清醒的表人格主导思维,蛰伏的里人格则赋予他冷血的兽性,他能消化他所承受的负面情绪,令他拥有一颗异于常人的心,却很难感知到正面情绪,使他扭曲的渴求被爱。
是啊,在一个肮脏黑暗的垃圾场里睡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又分裂出来,就品尝到生命的美好,怎么肯安分地回到本来该待着的地方呢?
太大意了。
他应该在三年前又开始出现人格分裂的病兆时,就及时治疗的。
约书亚惊喜地攥住男人轻微抖动的手,抬起头,他看见他半翕的眼完全睁开了,晦暗迷蒙的蓝眸聚起了一丝虚弱的亮光,正凝视着他。
“爸爸?”他抖动了一下嘴唇,声音细得像只胆怯的小猫。
洛伦佐的目光落到他的嘴上,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嘶哑的呜咽。
约书亚立刻反应过来。
几天前的状况又再次重演了。值得庆幸的是,洛伦佐还能睁开眼,还能对他做出回应,还不会从他生命中远去,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低下头,吻住了男人的眼睑,一如留下此生不渝的烙印,又凑到他的耳畔,轻轻耳语:“刚才的表白,你应该都听见了吧?”
洛伦佐点了点头。
“那么,刚才我在外面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吧?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不会留下来,接受那份委托书,要是以后都得以你继子的身份,活在你的影子下面,太痛苦了。我一定会跟你断得干干净净,一点关系也没有,连你的葬礼也不去,把跟你有关的所有回忆都忘掉。”
青年压抑地啜泣着,滚烫的液体落在枕头上,染湿了洛伦佐的鬓角,一如遍体鳞伤终于归家的小兽,他的背脊剧烈起伏着,哭个不停。
“但是我怎么忘的掉呢?我努力了三年都没有做到。我骗自己那是因为恨,所以拼命的惩罚自己,希望一想起你就想起疼痛,可是…”
“我就是做不到。从十岁我就暗恋你,到现在都已经十几年了……”
巨大的幸福感在洛伦佐心脏里骤然炸了开来,令他感到一阵眩晕。尽管一直蛰伏的里人格并不记得他们的过去,仍然怔忡地睁大了双眼,连呼吸也不可自抑的变得急促而凌乱,死白的脸颊染上一片红晕。
头颅里则安静了片刻,响起一声沙哑而深情的喟叹。
【这小子……懂事得还真早……居然在我动心之前。】
砸打着并不存在的棺盖的手松弛下来,束缚他的恐惧也随之褪却了。
一切盘亘在心间的黑暗,在无数个爬满梦魇的阴霾,似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十几年前在许愿池边把他误认为天使的男孩,没能被他解救,却是他这样恶行累累的人唯一看得见的信仰与救赎。
【真想抱抱你,我的小约书亚……】
男人手臂晃动着,试图挣脱束缚。
感到他的身体在动,约书亚吸了吸鼻子,坐起来,帮他解开手脚的束缚。四肢被松开的后一秒,男人就将他牢牢的拥住了。
【呵,连怪物都能被你驯服……原来爱你竟然会成为我的本能。】
“你到底在说什么,爸爸?”约书亚听不清耳边不似人声的胡言乱语,男人就像个咿呀学语的孩子,吐出些含混不清的音节。他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感觉到对方在发烧。他知道洛伦佐现在虽然醒了,但一定神志不清,发病发得厉害。强迫自己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中冷静下来,他挣脱了男人的手臂,“我去找医生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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