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徒弟只有我才能打(69)

    灵力刚一灌入罗盘之中，罗盘指针便飞转起来，肉眼可见的玄色雾气在罗盘上方浮动，不多时便滑进指针之中。
    定玄殿中一共五人，五双眼睛都紧紧盯着这罗盘，待指针速度渐缓，玄色雾气也尽数不见。
    再过一个不多时，指针慢慢停下，有两滴头发粗细的黑点从指针前端一前一后涌了出来，然后静悄悄落到华天与日奴的脚前。这样小小一粒黑点，若不是众人凝神看着，很容易忽略过去。
    沈清石正要再问究竟，就见罗盘指针的前端又挤出一滴黑点来。
    这第三滴黑点不像前两滴落得那样果决，好似有些踌躇，在沈清石眼前晃过半圈，才离弦之箭般朝门外冲了出去！
七十七、 人妖有别
    即便沈清石心中已有预料, 但见到这黑点往门外冲去时依旧眸光一凝，他几乎在同时转过身来, 高高挥袖将两扇紧闭大门打开，然后袖袍一卷负在了身后。
    宽长的袖袍卷起时，站在定玄殿前十余米远的顾承安正怔怔看着落入自己脚前的这抹不起眼的玄色。
    紧接着, 他一抬眼便与看向他的沈清石对视。蛇妖立刻被师尊眼中的冷峻灼痛，他意识到了什么, 不由自主往后倒退一步，脸色惨白：“师尊……”
    这时站在沈清石身后的一众四人才堪堪回过神来, 尤其以日奴的反应最甚，见到顾承安的第一眼, 他瞳孔猛然一缩, “这是——”
    “日奴。”华天打断了日奴的声音，“退下。”
    日奴骤然转脸看向华天：“阁主！”
    华天抬手轻挥，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的对话很能引人深思, 尹慕知不动声色将他两人的神情看个清清楚楚。与紧锁眉头的日奴不同，华天的态度倒是非常大方，让人看不出他是为了什么才阻止了日奴的话, 而日奴没有出口的谜底又是什么, 但定玄殿内此时一片寂静, 再没了任何声音, 尹慕知余光瞥过沈清石的背影，已经打定主意待此间事毕就去苍月真人那里旁敲侧击一下。
    仅仅因为顾承安是妖，对方应当不会露出如此显眼的震惊来, 毕竟他们两人也是真真切切的妖，方才知道这一点时，他的反应可远没有这样大，华天与日奴都是修真界的前辈，值得他二人为之操心的，一定会是更深一层的猜想。
    而顾承安身上的秘密，尹慕知一清二楚，可玄意阁的人又为何会知道？
    或许是他探究的视线太过热烈，华天忽然转眼看了过来，看到这双毫不避让的赤瞳时，华天微微挑眉，嘴角露出一个浅笑，便又将目光转了回去。
    尹慕知眯了眯眼。
    还来不及深想，苍月真人已经越过他的身前快步往前走去。
    “承安？”
    尹慕知的注意力随着他一同转向了顾承安。
    对方站在原地一直没有动弹，除了脱口而出的那一句‘师尊’，他再也没能说出第三个字来。
    在场的都至少是分神期之上的修者，虽说那粒黑点放在平时绝不起眼，可若是运极目力去看，又有什么能逃得过众人的眼睛，何况这黑点不会随意变动位置。
    就像是刚才，在场之人只有尹慕知一人并不了解华天和日奴的身份，那么在此时此刻，就只有苍月真人一人对顾承安的身份从未生疑。
    “这，怎么会？”见到尹慕知的欣喜从苍月真人的脸上悄然消失，尽数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他两道粗重眉毛皱在一起，对华天问道，“这罗盘，是否会将人错认？”
    华天只说：“苍月真人心中想必已经有了答案，何必来问我呢。”说完这句话，他仿佛漫不经心看了一眼顾承安，又说，“罗盘已经送到，玄意阁中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我便不在贵宗久留，告辞。”
    日奴忍不住再出声道：“阁主！”
    华天嘴边笑意一敛，他眼含警告再看日奴，后者一双厚重嘴唇抿了又抿，铜铃似的眼睛狠狠一闭，叹口气说：“罢了，总归你心中自有打算。”
    两人短短两句对话过去，苍月真人也已经回过神来，他知道华天是为了避嫌才这么匆忙就想要离开，也就没有出言挽留，只是语气里难免带上几分歉意：“承蒙华阁主美意。”
    “真人客气了。”华天对苍月真人与尹慕知一一示意，然后走到沈清石身前道别，“沈长老高风亮节，还请三思而行。”
    沈清石淡淡道：“万剑宗，不是玄意阁。”
    “……”
    远在十米开外的顾承安遥遥听见这句话，浑身一晃，险些没有站稳。
    华天闻言摇了摇头，没再继续劝下去，带着日奴一同御风而起，渐行渐远。
    “师兄，你是什么意思？”两个外人走后，尹慕知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你想将你的好徒弟赶出万剑宗不成？”
    苍月真人也不由蹙起眉头。
    顾承安是进过拜师堂的陵平山弟子，这十四年来，他的品性苍月真人自认还能看得清楚，虽说性情确实冷了一些，可也算不得什么要紧，要说性子冷，谁又能冷得过陵平山首座沈清石，身为执剑长老的首席弟子，两者脾气相近实在正常不过，除此之外，顾承安在宗里的所作所为，简直说得上恪守成规，丝毫不因身份所便偷奸耍滑，兼之资质高绝、悟性极好，是个修道的绝佳苗子。
    可如今，这样一个资质高绝的天才竟摇身一变，成了妖？
    饶是苍月真人，也不由暗自头疼起来。
    此情此景，他不知该是去劝一定劝不通的沈清石，还是去劝一定听不进去的顾承安。
    苍月真人还在犹豫，沈清石已经开口道：“顾承安，你是妖？”
    沈清石本就清冷，他连名带姓说着顾承安的名字，语气也没有一丝起伏，更让后者心中生寒。
    尹慕知往前踏了一步，他又说：“师兄，如今正是动荡之际，他天资出众，让他留在万剑宗，总能多一份助力——”
    “见到他时，你便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沈清石一双黑眸转向尹慕知，薄唇轻启，“他分明是妖，你却不想让我知晓，是为什么？”
    尹慕知听出沈清石此时心情不太舒畅，于是暂避锋芒，讪讪退了回去。
    还站在原地的顾承安双拳紧握。
    已经有两人为他求情，却都无功而返，这本身就是一个差到极点的提醒。
    “弟子虽然是妖，”说话时，顾承安喉间干涩，他曾多少次想过自己会在什么样一个场景下说出这句话，但无论哪一次，都不如亲身经历来得刻骨，以至于再开口都尤其艰难，“师尊，弟子虽然是妖，可从未在人间作乱，也一直听从师尊吩咐，刻苦修行，坚守道心，弟子，我从未有过大逆不道的念头——师尊——”
    顾承安的冷静止步于此，他看着沈清石毫无动容的脸，忍不住踏出了回到万剑宗的第一脚。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沈清石身前，眼眶红润，一层晶莹水光将沈清石的脸倒映得更加清晰，然后他抓住沈清石的手臂，声音颤抖：“师尊，我求你，不要将我赶出宗门……”
    沈清石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无疑让气氛更加生硬起来，但在场不论是顾承安，还是站在另一侧的苍月真人与尹慕知，都不曾从这张无情冷硬的脸上看出沈清石此时心里的复杂。
    顾承安是妖。
    这个结果他在回宗之前就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然而从幻幽山脉到岐剑山、从方才罗盘中挤出第三滴黑点到此时，他依旧没有理出一个答案。
    这样的举棋不定，原本是不会在执剑长老身上出现的，现如今偏偏出现了。
    “……”
    良久，沈清石垂眸看着顾承安的脸，声音还是惯常的寡淡：“我只有一事问你，”他已经料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开口的话该是如何的伤人，是以开口半句便顿了顿，但还是说了，“你与妖族在人间布下的种种阴谋，有无关系。”
    顾承安抓住沈清石手臂的手陡然一松，他神色怔怔，眼中的哀求换作痛苦与凄凉：“你不信我，”蛇妖不由扯出一个笑来，“只因我是妖，你便再也不会信我了，是吗？”
    他很少笑，即便在沈清石的面前，也从未露出这种自嘲的笑容，而笑声一过，却有两滴热泪眨眼滚了下来，又落在脚前，“师尊，明明你对那只灰貂、对那只白虎，都能不顾人妖之别，为何偏偏对我这样严苛？”
    沈清石握剑的手指动了动。
    他问出这句话，是想让顾承安知难而退，可他没有想到顾承安会是这样的反应。
    沈清石不是第一次见到顾承安的眼泪，甚至就在回宗之前不久，他还在这双被水浸湿的丹凤眼中见过，但此时他不想见，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沉默于是继续蔓延。
    顾承安的心在这样的沉默中沉到了最底处，他再次抬手抓住师尊的小臂，指尖用力，色厉内荏道：“若师尊果真要将我赶出陵平，我便堕入魔道，从此与人修势不两立！”他紧紧盯着沈清石的眼睛，“否则，就请师尊，亲手杀了我。”
    沈清石先看一眼他发白的指尖，才说：“你想威胁我？”
    顾承安咬住牙关，并不答话。
    沈清石在这一刻为此事做了定论，在下一刻，他把自己的决定告知眼前的妖：“我曾说过，我不会收妖为徒，你既然是妖，从今往后，便不再是我沈清石的弟子。”
    他的平淡与顾承安正相反。
    顾承安脸上的血色在这句话音落下的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手中力道更重一些，他怕松开手，他怕再也见不到沈清石，可他最怕的，是此时沈清石口中的话。
    然沈清石并不打算让他在此时插言，继续道：“自今日起，你想留在万剑宗，或是不留在万剑宗，但凭你自己喜好。”
    “清石！”
    身后苍月真人皱眉道，“你如此决断，是否太过仓促？承安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