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觊觎美貌万人迷(73)
青年睡颜香甜, 嘴角还带着笑意,不只是做了什么美梦。
卿长虞突然想起,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普通人类一样,拥有睡眠, 拥有梦境, 拥有一些不切实际但足以令人放松的幻想。
睡眠是人类的精神慰藉。
然而这天地, 能供他好好休息的地方并不多。
他只能想到一个地方。
晨光熹微,鹤鸣三声,九重楼最高处,窗户被敲了三下。
九重楼的主人日夜都守在窗边,几乎是在响声出现的瞬间, 便推开了窗。
窗外空无一人。
只有攀墙而生的巨大白夹竹桃树,悠悠荡荡飘下来一片花。
轻风抚过男人黛色衣襟,吹散浓重药味, 也让他轻轻咳嗽。
他垂下眼,嘴角苦涩地勾了勾。
日日盼,夜夜盼,竟给自己盼出了幻觉。
卿长虞这个没良心的,恐怕都把自己给忘了……
突然,眼前出现了个倒挂的人,张牙舞爪:
“吓!”
岁间玉黑脸:“卿、长、虞!”
衣摆在腰间扎得齐整,漂亮眼里尽是得逞笑意。显而易见,这人躲在树上,专程为了这么吓他一下。
幼稚。
三百多岁还玩着三岁的把戏。
岁间玉抓住卿长虞的手,把人直接从窗外拉了进去。
“哎哟哎哟大人轻点…”可怜巴巴的讨饶声,又有点欠兮兮的。
岁间玉感受到手下白布条的触感,下意识放轻了力道:
“上次的伤还没好?”
卿长虞的恢复速度一向很快,距离上次给自己取血也过去了小半个月,怎么会还没好?
越想越蹊跷,岁间玉不由分说解开了布条。
看见手腕痕迹,那病意萦绕的眉眼陡然阴沉下来,目光从伤口转向卿长虞的脸。
卿长虞俨然一副正要开口解释的模样,被岁间玉这么一看,只来得及眨眨眼。
皓白凝霜的手腕上,横亘着两道丑陋疤痕。
其中一道已经几乎消失,另一道却还透着血色,俨然才割破没几天。
“你又割了灵血。”是陈述句。
岁间玉接着问道:“给谁了?”
语气听起来俨然像是在抓出轨道侣。
卿长虞老实道:
“合欢宫的宋宫主。”
岁间玉冷笑一声:
“难怪身上一股子香,原来是去合欢宫泡过一遭了?好玩吗?”
岁间玉的鼻子是否太灵了些?衣服换过,还用了净尘咒,抬手嗅嗅,分明什么味道也没有。
卿长虞全无知觉地添火,如实点评:
“就那样。”
岁间玉气笑了:“就那样?”
眼前景象一转,下一刻,人已经被按在了圈椅上。
岁间玉俯身凑近他眉眼,满头青丝全垂下,扫过他胸膛,清苦药香扑鼻。
“你知不知道宋玉瑶是个什么人?你还救他的命。”
“他要死也是活该的。”
卿长虞安慰道:“只是与宋宫主作交换而已。”
拿不准岁间玉生气的点,但好像自己总是惹他生气。
岁间玉这体弱多病的身子,每次生气的时候面色都格外红润,力气也大几倍,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
只是卿长虞总疑心自己再气一气他,这病美人会被他气昏。
岁间玉吼道:“那是他欠你的!”
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双手按住卿长虞的肩膀,声音很大,字字句句都像渗了血:
“你上辈子被他们蹉跎成那样,你都忘了?真是没心没肺!那我告诉你,合欢宫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宋玉瑶更不是!嘴上说了多少甜言蜜语,可你当时求他,他做了什么?他丢了把刀给你,说他救不了你…”
岁间玉喉结一滚,艰涩道,
“…他让你自我了断啊!”
一个说话向来温和轻缓的人,激动起来便格外难以控制。
那双乌墨画就的眉眼,此时晕开一片赤红,色彩突兀得难以忽视。
掌心贴上他胸口向下顺了顺,卿长虞体温偏低,声音也像一泓清泉水:
“岁门主,消消气。”
向来管用的方法,此刻却如火上添油,岁间玉最见不得他那副无所谓的面孔。
“你能不能别做滥好人了?啊?长虞。”
“你就留在九重楼,这里就我们两个,不会有人害你,不会有人欺负你……”
卿长虞一怔,手被攥得发疼。
有人骂过他太坏,乃绝世魔头,又有人说他太善,乃是滥好人,让人不知该怎么做才算得上称心如意,所幸一个也不听。
人如山川,旁人横看侧观,看不尽全,毁誉浩繁。
卿长虞对上岁间玉的眼,摇了摇头。
——不可以。
他做事只听从自己的想法,做不出承诺。
岁间玉的眼中由愤怒而生出的光亮,此时骤然黯淡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咳嗽声。
铺天盖地,连绵不绝,凄艳的血落到白帕上,岁间玉面色骤然灰白。
卿长虞伸手就要给他顺气。
“用不着卿仙师,”岁间玉拍开他的手,嘴角弧度讽刺,“我死不了,也用不着你的血。”
“你自去当他人的救世主,来我这做什么?”
卿长虞的手落了空,垂在身侧,手背泛起一片红。
房门外,有侍从端着药碗等候着,不敢敲门。
屋内气氛凝滞,燃的是安神香,主人却说着尖锐的话。
岁间玉心中一阵苦涩,铺天盖地的酸,迫使他像个疯子似的发气。
从前修真界有无数人想得到灵血,这个人千里迢迢赶来九重楼,割开手腕,用灵血救了他性命。
让人如何不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存在?
现在,那样一个让自己瞧不起的废物懦夫、下贱货色,居然也被卿长虞救了。
用一样的方式。
就这样轻而易举剥夺了他为数不多的特殊,明晃晃告诉他,那些灵血只是施舍,只是卿长虞心善。
这些年以为独一份的妄想,变得无比可笑。
但这些他又怎么能够说得出口?
岁间玉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坐下扶额,唇色苍白。
瓷碗瓷勺碰撞的声音传来,他循着声音抬头,卿长虞正垂下眼,用勺轻轻地搅着汤药。
空气中冰冷凝滞的氛围,被汤药的热气与响声打破了。
药的温度不低,顺着瓷碗边缘,将他的手指染上淡红。
岁间玉的心颤了颤。
酸涩疼痛溢满胸腔,后悔的情绪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卿长虞什么也没做错,自己也在欺负他。
岁间玉伸手接过药碗,碗沿的温度顺着手指一路灼烧。
他忽地不敢看那张脸。
他现在总是对卿长虞发脾气,无理取闹。
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人。
这九重楼,要将他关疯了……
“蓍草花?”清脆的男声响起,将岁间玉从漩涡中拉出来。
卿长虞正蹲在木箱旁边,指着里面那一撮小白花,颇有些好奇。
身量高挑颀长的人,蹲下来却很显小。手指戳到花茎,小花随之摇晃,亲昵地蹭他的手。
岁间玉喉头尚苦,看他这样,心头也泛起一阵阵痛楚。
他点了点头:“是了。”
“还挺好看…”卿长虞捻了捻花蕊,笑道,“下月我再来找你,给你个生辰礼。”
笑嘻嘻的模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惯常的没心没肺。
说罢,抛来一袋锦囊,人又和从前一样,一下没影了。
岁间玉打开来看,里面是各个地域的特产,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看着这些东西,能想象到卿长虞每去一个地方,都记挂着要给他带点东西的样子,东加一点,西带一点,天南地北的稀奇玩意,都想拿来逗他开心。
岁间玉看了半晌,忽地发觉自己脸上有湿意。
又要开始等,可下个月也太长太久了。
无尘洞天里,有卿长虞自己的小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