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天子(30)
荀听其实已经察觉到了端倪。
爻明明不是刹门信徒,却经常使用自己的血液。他的血液简直就像一把对付厄婴系的万能钥匙,专克朽神似的。
荀听看到爻正在滴血的手臂,先把疑惑藏了下去。他扯下段衣缎来给爻简单地缠绕好。
“蚓线……”荀听捕捉到了一点关键信息,问道,“脊虫的送神祭品里需要蚓线吗?”
爻说:“嗯,这是它的食粮。请神也需要。”
飞艇已经磕磕绊绊地落到了平台之上,底部腾出一股茫茫白汽。周围嘈杂声绕耳,众人看热闹似的正在围观什么。
希什和两个佣兵已经用绳索和神赐锁住了一个被脊虫附身的人。他的嘴巴被东西塞了起来,在地上蠕动地挣扎。
“看什么看!”希什的怒气未消,他朝周围吼道,“都他妈的给我滚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鼓婆区主教连忙喊治安佣兵上前维持秩序。希什则毫不客气地对卡德说道:“叫这群蠢民回去‘烫骨’,刚才这虫子在人群中乱窜了一通,鬼知道有谁被种下了虫卵。”
“希什公子说的是,多亏了您帮忙……”卡德赔笑道,“我这就让人把它们聚集起来。”
所谓的“烫骨”,是可产生炽热光芒的神赐去抚触背骨。
不过后来有人发现,对付还在潜伏期的虫卵,也可以不用“烫骨”。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是不断地用滚烫的热水浇背。
说完,希什瞄了一眼卡德身后的爻,见到舱室里那只被爻乖乖驯服的脊虫,而涅肖主教面色担忧地给爻包扎伤口,心中便猜得出发生了什么。
希什的怪脾气又发作,踢了一脚那被脊虫附身的可怜鬼,阴阳怪气地大声嘲道:“哼,有些东西说是护主,却护到别人家门口了。”
爻并不搭理他。
他对柏羽说道:“脊虫潜伏期不具有传染力,症状也很微弱,但以防万一,你随他们一同去‘烫骨’。”
柏羽咬唇,点了点头。
荀听也道:“弥老师会陪你一同,如果有不适及时……”
话未落,几道厉啸穿耳。
爻比荀听反应更快,迅速拔剑挡下了射来的箭矢,喊了声:“躲开!”
有人在暗处用驽,方向来自于斜崖上的观景台!
一阵痛苦的震嗡声。
荀听回头一望,只见一只箭矢刺穿了脊虫的脑肉。
被破坏了“脑”的脊虫疯狂地乱颤,它顾不上爻的命令,以难以捕捉的速度窜进正在散开的人群之中。
脑,脑。
它现在需要附身,需要剥一个新鲜的人脑!
爻的瞳孔一缩。
“啊——”
只听一声惨叫在人群里炸开,人们向惊弓之鸟般四处逃跑,留下一个男人站在原地。那只巨大的脊虫正扒在他的背后,收缩起了肢节,将自己迅速地塞进了男人的背中。
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脊虫已经完全替换掉他的神经和骨头了。男人的双眼空洞,以不正常地姿势扭动了一番,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抽搐着哭喊道:“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
两个佣兵上前,将附虫之人困住。
荀听猜测射箭之人就是脊虫的请神者,他立即派佣兵赶去观景台追人,但大概率这人已经跑了。
他用箭又杀不死脊虫,除了引起人员伤亡和人群慌乱以外,这几发箭矢没有其他用处。
这简直像计划失败后用来泄愤的蓄意报复。
见爻动作慢了一拍,希什“啧”了一声。他丝毫没察觉到爻微妙的情绪,只道:“蠢货,你还在愣着干什么,你看能把他俩看活吗?”
他吩咐随身佣兵:“去,把这俩附虫人拖走烧掉。”
荀听走到爻的身边。爻沉默地盯着被拖走的附虫人,又望着观景台方向,脸色阴沉地,爆了句粗口。
这一声很轻,只有荀听听见了。
这是荀听第一回见到爻生气——其实连希什都没怎么见过,不过就算他遇见也看不出来。
荀听发现他的身形微颤。他背后衣裳上隐约可以看见一些渗出黑色液体。
荀听乍然想起来,爻身上虫卵是孵化程度最严重的。
若不是这渗入骨髓的疼痛,身为“敏捷之神”信徒的爻原本能把箭矢全部拦住的。那么这场泄愤行为就不会得逞,这个无辜之人就不会死……
“使者……”
爻脑海里那些不断蔓延的杂音戛然而止,他目光偏转,看到荀听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事态没有加重已经多亏了你在……没事,犯人在查了,”荀听的声音很温沉,他说道,“你现在需要去包扎伤口,我来给你烫骨。”
久之,爻“嗯”了一声。
……
此时离屠宰宴还有十天左右。
根据事故暴露的隐患,荀听让卡德派人在观景台处加一层防护玻璃,并加严治安警戒——大主教的巡检算是产生了一点效果。
除此之外,他把去寻找截胡鹰血瘤的大神医的事暂时搁下,给爻烫骨为先。
兽骨会场之下有一个人工温泉。
其余不说,鼓婆区在建设时把“节省”考虑到了极致。烧乌金与煤炭驱动大型机械时,基本不会有产能剩余。甚至连蒸汽凝结时放出的余热都能让他们榨出点效益来。
这个人工温泉就是这套工程中的产物。
荀听从器械中找到了调高温度的阀门,用力一拧,雾气飘渺中,表盘指针逐渐偏转。
爻已经泡在水里了,此时正依靠在岸边。他的骨架长得很开,肌肉明显但并不壮硕,背部的线条瘦而有力。
而他的肩胛骨之上,却渗着大片的黑色,仿佛他的身体里蛰伏着什么东西,正隐隐地顶动他背部皮肤。
爻盯着水面发呆。
这个区域湿热不堪,荀听只穿了件中衣进来,就已经闷得够呛,不出一会儿身上已经凝汗了。
“你忍一忍啊。”荀听说。
他走到爻身后,蹲身,手心发出炙热的光芒,贴在爻的湿漉光滑的后背两处。
爻说:“麻烦你。”
“这不算麻烦,你也帮了我不少忙。”
过了一会儿,荀听隐隐约约地,闻到一股蛋白质的焦味。
荀听:“……?”
他忍不住抬起手来,查看了一眼爻肩胛骨处的肌肤是否完好。
爻则解释道:“是脊虫幼体烧焦的气味。”
“还好……”荀听放下心来,又将手贴上去,说道,“我还以为糊的是你。”
他似乎听见爻发出一声轻哼,可能是笑声。
……这可是件新奇事。
只是荀听在爻的背后,没来得及在他的脸上捉到什么变化。
抬手久了,肩膀传来闷痛,荀听停下来摆了摆手臂。爻偏头,瞥到荀听中衣之下湿润的皮肤,他的肩膀上有明显的淤青。
爻于是回头,问:“你受伤了。”
“哦这个……”
这是与脊虫对话时,处在无意识状态下的爻给他掐的,一直让荀听忽略掉了。没想到居然留了淤青。
荀听想说“没事”来着,但看到爻眉心的褶皱,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地想逗他。
“是啊,”荀听笑道,“使者抓得可疼。”
爻:“。”
第18章 夜莺颂诗
“……”
爻张了张嘴,没憋出什么话来,又转过身去,说了一声:“回去上药。”
荀听忍俊不禁,他估计这位又词穷了。
荀听盘腿坐地,看着爻背后的黏黑逐渐消散,问了一句:“之前没人说过你这人很有意思吗。”
爻不语。
“我和很多性格的人打过交道……有看上去亲切和蔼,实际上却圆滑敷衍的人。”荀听说,“也有冷面凶相,但正直纯净,做事相当靠得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