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道侣逼迫祭剑后(31)
脚上还跛着,衣物头发也糟乱,偏要笔直地挺着背,身形落魄。薛应挽叹气,上前两步,握住他手臂,说道:“先留下吧,养好伤再说,”半晌,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照理说来,越辞前不久才说了那些话,他们本该分道扬镳划清界限,可如今无处可去,兜兜转转下山寻到了他,就算怀着愧疚之意,薛应挽也无法拒绝。
越辞回过头,被吹乱的发丝半遮掩在眉眼间。
落日余晖的光似乎穿透了他的眼睛,清透如曜石,少年气息恣意,讲话时露出一点犬牙,像忘了身上痛楚,“我不介意,”他说道,“太久没见,能和你住在一起,我当然开心。”
他瞳珠黝黑,眉宇张扬,看人时总是少年真诚,炙热滚烫,那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薛应挽一霎那间觉得动心的来由。这双眼藏着阒夜的星子,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永不熄灭的辉泽。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这样看着自己,对他说山高海阔,世间美景无数,总该出去看一看,玩上一遭,才不会后悔。
薛应挽抬起手,在他脑袋上停留片刻。
越辞偏过一点头:“怎么了?”
薛应挽指尖揉了揉他头发,笑意清柔:“又长高了。”
*
说是这么说,可真正要多挪出一个位置却不容易。
从前还在相忘峰时,倒也不是没有过太晚了回弟子宿不方便的时间,那会的屋子不大,多年间也放了不少杂物。
越辞留宿时,便会睡在屋外那张摇椅上凑合。第二日薛应挽在做早晨时,也会为他顺便做上一份。
这座院子也有一张藤椅,甚至比相忘峰的更大上不少。但如今越辞受了伤,也快入秋了,长溪不比朝华宗有护宗阵法,风很大,时常轰轰鼓鼓地刮。
“有些冷,”越辞站在院子中央,环顾一圈,问道,“屋内还有位置吗?”
筑基前要经炼气锻体,而通常锻体之后,风寒烧病等寻常人易感的小病便对修道之人再难有影响。
而若为快一步筑基,在修炼中锻体过程求简,那么便要比同期修行之人身体更差些,尤其在受了伤痛后,感染病症的可能大大增加。
薛应挽瞧见越辞模样,心想他约莫便是这些贪快修行之人,不然怎会筑了基,还惧怕一阵尚未入冬的风。
夜间寒凉,对恢复伤口无益,薛应挽没有拒绝,将屋中桌案往后挪开,在地步上寻了层被褥铺着,再加一层薄被,虽说简陋了些,但好歹算得上暖和。
小桌上只燃一只油灯,灯火如豆,将一间小屋都染上昏黄,薛应挽在榻前整理,影子被放大投射在墙壁上。
他招招手,让越辞试着往上躺了躺,问道:“可以吗?”
越辞啧声:“硌得慌,比朝华宗外门弟子宿的大木板通铺还要硬。”
薛应挽道:“总归是临时的,天色又晚,凑合一夜,明日我再去买只软点的褥子加上。”
越辞没有再继续抱怨,理理被子,闷头往后一倒。
他睡在地上,旁边不远处就是薛应挽床榻,熄了烛火,屋中便陷入昏暗,月光从窗棂缝隙间泄入一点,只能看清眼前不足一臂距离的视野。
安静的屋房内,不仅动作,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也许过去一炷香,或是一刻钟,越辞翻了个身子,叫他:“薛应挽。”
薛应挽应声:“嗯?”有点拖长而疲懒的声音,今日越辞来得太突然,思虑过多,他也没真正睡着。
越辞想说点什么,话至嘴边,又生生咽回肚中。
“没事,就是叫叫你。”
薛应挽眼皮有点沉,轻轻地“唔”了一声以示应答,随后便没了下文,屋中又陷入了静寂,唯独时不时响起越辞辗转反侧的动静。
大概是少与人一屋休息,又被唤了一声,思绪渐起,那点睡意消去大半。
他撑起身子,靠在墙面一侧,视线撇向在地面休息之人,越辞显然也注意到了,同样回以眼神,两人虽看不见对方表情,却在这几步的距离间对望。
薛应挽觉得越辞变了很多,与他在朝华宗时候大相径庭。具体的也说不上是哪处,只想起以前的越辞,虽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闯,但总是轻狂骄傲,信心干劲十足,好像有做不完的事。
现在的越辞好像整个人沉沉的,霜打了的茄子般发焉,心中藏着事,眉心敛着纹,疏狂尽去,陷入凡尘泥潭,俗事压身,那股子生机傲气通通不见了,只剩下愁肠百结的虑乱疲惫。
连带对他,也像改变了最初的轻松适然。
倘若不是知晓他有多无情,外人看去,倒还以为……他这样讨好,是对自己有意。
“越师弟,”鬼使神差地,薛应挽叫他,保持着语调平稳,不似从前在朝华宗的亲昵,更像一个礼貌的询问,“这也是要做的任务吗?”
“哐当——”
越辞乍然动了下身子,后背撞到桌角,发出一声重响,桌上茶杯都跟着震了两震。
薛应挽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关心道:“有没有事?”
“没事,”越辞回他,掩饰般开口,“你刚刚说什么?”
“就是你之前老是放在嘴边的任务啊,什么日常任务,支线任务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听见越辞松了一口气,没等薛应挽讲完,截口道:“不是。”
“啊……不是吗?”
“不是,”越辞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道,“很晚了,睡觉吧。”
往常的越辞总爱和他分享见闻,要将一件件事情都讲给他这个多年闷在相忘峰不下山的人,只过了大半月,就像变了一个人。
薛应挽脑子浑浑噩噩的,应了句“好”,困意袭来,聊天就到此为止。
又过了很久,听到呼吸绵长,确认薛应挽睡去,越辞才起身走到榻边。
漆黑而寂静的屋中,看到寝被勾勒出的单薄身躯,柔软脸颊一半埋在木枕中,发丝顺着床沿滑落,像是水墨落纸云烟,纷纷缠缠盘绕在一起。
第二日,薛应挽卯时便起了身,已经尽量减小动静,还是将越辞一道惊醒了。
“起这么早?”越辞眼下一片乌青,看来睡得不怎样,“在这处也要忙吗?”
“我早上一般要出去,”薛应挽道,“吃食会留着,药给你放在桌上。”
薛应挽给他用的药一部分是自己钻研琢磨的,一部分从朝华宗带来,皆是上好伤药,加之受的都是皮外伤,一夜间痊愈都不奇怪。
越辞揉揉太阳穴,清醒大半,抓起外衫套在身上,说道:“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和你一起,就当恢复身体。”
薛应挽没说什么,算是默认同意了。
天尚还蒙蒙亮,需靠灯烛照明,镇上浮着一层雾,却已有不少货郎挑起扁担,托着货郎车到了街头。
越辞跟在薛应挽身后,一路随他走出三环巷,穿过满是柳枝垂髫的石拱桥,还不忘朝着桥下经过的鱼儿嘬嘬逗弄两声,
先是照例去了东市一家糕点铺子,老板蒸制糕点,他便在一旁看着,手中捧着本子记录,比如红枣糕要加几分水,茯苓糕要几时撒糖等等。
越辞对此不感兴趣,等在一旁,困怏怏伸了个懒腰,买了两个薛应挽一直盯着的枣糕,随后评价:“不如你做的好吃,老板请教你还差不多。”
薛应挽胆战心惊,确认离开到老板视野之外:“不许乱讲话,我还要继续学呢。”
越辞哼笑一声,说道:“哄你高兴成本真低,下次给你报个什么面点蛋糕班,天天学做糕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