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道侣逼迫祭剑后(137)
柯善面目忽而发沉,似在回忆一件极为悲痛之事。
“我才到镇上不久,便遇到一个算命的,他见了我,说我一定才接触到不祥之物,又问我从何而来,是否碰了什么不该碰之物。”
“我只当他是个骗子,便没多大在意,径直抛下他走了。直到半月之后,一场大火,烧尽了整个平吉村,村中上下数百口人……无一生还。”
第80章 梨花(四)
说及此处, 柯善不住摇头,眼中涌泪:“灾星,灾星啊——”
薛应挽心头陡然发震。
他突然想起, 在很早很早以前,早到前世的百年之前, 早到他被戚长昀从幸福村带走之前,那个偏僻的村子……也是这样, 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掉了整个村庄。
所有待他不好的人, 看着他被欺辱无动于衷的人, 都死在了那场泼天的大火中。
继而, 他又想到了一件事。
《山河则》中曾预言的魔种,所到之处, 生灵涂炭。
魔种会带来灾祸, 带来死亡,与他接触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薛应挽猛地站起身子。
柯善显然吓了一跳,问道:“公子?你还好吗?”
薛应挽撑着表情, 道:“无事, 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柯善道:“那你可知那个跟你相像的人去了哪处吗?”
薛应挽结了账往外走,说道:“抱歉,我与他也只一面之缘, 若是还有机会遇到……我会与他说明, 让他来寻你的。”
街上仍旧喧闹不断,薛应挽看着往来熙攘的人群, 却像是步入一个独立空间之内,隔绝一切视线声响, 血液如冰发寒。
他没有回宗门告假,没有告知戚长昀,先是去了一趟平吉村。
果真如同,经过大火烧燃,离开时还算热闹友善的小山村,如今已成了一片荒芜。被烧断的房梁屋舍,零碎灰烬随风而起,早已没有半点生机。
送了他干饼,笑着与他告别的柯琼,也因为他的缘故,彻底消失在了这场大火之中。
随后,又找到了那个本属于他出生之地的幸福村。
在他的脑海中,幸福村应该已经是一片与平吉村相同的废墟,这么多年过去,被杂草蔓生,山石压塌。
可此时的幸福村,和他的名字一般,虽随着时间流逝走了许多人,可依旧有十数间经过一遍遍修葺的黏土屋房伫立在田道两侧。
柳绦垂落,蛙声连绵,男人挽着裤腿扛着犁耙,三俩结伴往村中走,路遇薛应挽,反倒好奇:“你是哪个,是不是迷路了?”
薛应挽一愣,结结巴巴:“是,是……”
男人哈哈大笑:“走,我让我婆子给你倒杯水喝,要去哪里,我们给你指。”
纵然从前村民待他不好,可时过境迁,早不能再拿来相提并论了,薛应挽下意识退后一步:“不必了。”
他更害怕,自己与这些村人接近后,再一次害了他们。
没有他的幸福村,一切平和,幸福。
没有他的平吉村,本不该遭受无妄之灾。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为什么当初朝华宗明知魔种会诞生,依旧选择建宗在朝华山,一定是因为此地能有压制魔种的天灵之气,而薛应挽在朝华宗的百年间,也果然没出过一点大事。
自他下山以后,长溪的第一个魔气开始迅速扩散,魔物逃离奈落界,世间疮痍满目,析骨而炊。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如此,怪不得他所到之处总是悲戚,身边之人总有苦难。
薛应挽垂下眼,看向自己控制不住发抖的一双手。
原来……他才是那个魔种啊。
*
自上次请求越辞出手救下萧远潮之后,这是薛应挽第二次来到正阳峰。
这处平常少人经行,安静得可怕,唯独竹林间有偶尔穿行的兔子山鸡和捕食的猫儿,屋外有结界,薛应挽走过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越辞也在感应到的第一时间出了房屋。
他面色并不算好,甚至说得上有些沧桑,却在见到薛应挽的第一时间有些激动,漆黑的双眼紧紧盯着来人,喉结上下滚动。
“阿挽。”
他笑起来,又转回身,从屋中搬出很多东西,都是些薛应挽曾经见过的,那些曾经觉得精巧惊羡的机关器物,竹蜻蜓,小弩车,魔方,九连环……
一件一件,被他当宝贝似的抱出来,献宝似的要给薛应挽,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一个孩童,又像被泪水浸染。
“阿挽,你来找我了。”
“你是原谅我了吗……不,我知道,我不配你的原谅,还是你同意我之前的提议了?”
“这些,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想送你的,不过不值钱,我还有更多的灵丹,药草,法器,都是最好的,能帮你增长修为,突破境界……”
“我不会阻止你和霁尘结为道侣,这些,都是我送你们的成亲礼物,只要你还愿意见我,愿意和我说话,愿意把我当……炉鼎用,怎样都好。”
许是怕薛应挽不听完,或是生气了急着走,他像开了闸的水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目光时刻注意着薛应挽的表情,一刻也不舍得从他脸上挪开。
“我想好了,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重新开始,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不惹你生气,不让你难过失望,你喜欢什么,我都替你去找……”
越辞殷殷地望着他,将手中物品小心递去,轻声问道:“好不好?”
他感觉到越辞已经有些病态的疯魔,处在一种即将爆发或者崩溃的边缘,像是一个矛盾的中和体,一面向他赔着难看的笑,一面竭尽全力要去讨好。
薛应挽没有接过他任何一件礼物,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唇口微启,轻声道:“我想起来了。”
越辞的眼神有一霎疑惑,直到薛应挽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
“我想起来了,越辞。”他说。
“轰”地一声,越辞手里抱着的木头器物瞬间摔砸在地。
他越过那些物品,目光熠熠发光,急切而激动地上前一步:“阿挽,老婆,你说的是真的吗——”
薛应挽毫不留情打破了他的幻想。
“我是记得,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我只是厌恶你,不想与你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可你还是一次又一次,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黏上来。”
越辞眨了眨眼。
他眼睛很红,还是笑,笑得有点发傻,笑和哭在这张脸上一同显现,俊朗温雅的脸变得丑陋,一道道泪痕划过脸颊,顺着分明的下颌骨淌落。
他好像又回到了百年前那个费尽心力想去讨好师兄的小师弟,连站都站不稳,声音哑得像是被粗石磨砺过:“没关系,应挽,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错了,我知道自己错了……”
他咽下一口津液,慌乱无措,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薛应挽,“应挽,你、你愿意和我来说这些,那是不是代表你原谅我了……”
薛应挽摇摇头。
“越辞,”他问,“你究竟把李恒,藏在了哪里?”
越辞身体登时如一块石头般僵硬。
他嘴唇微动,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越辞眼中泪意被风拂干,鼻尖翕动,好一会,那道哑而沉的声音才再一次响起。
“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