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道侣逼迫祭剑后(128)
又是那个……长相与戚挽相似的弟子。
他为何跪在自己身边,任漫天风雪轻抚过稚嫩面庞,颤巍巍要把一个馒头塞到自己手中。红伞落在脚边,发间絮白,笑得傻兮兮的,鼻间都冻得通红。
他为何青衣长发,一柄木剑走在小遥峰的飞瀑下,四溅的水滴打湿下摆,二人剑尖相抵,乌发后的青色发带随风扬起。
他为何捧着一只红色流苏结成的剑穗,一双含着秋水的琥珀眼瞳,怔怔看向自己,羞赧的耳垂脖颈泛红,衬得那张不足巴掌大的面颊出尘的美。
“远潮,”萧远潮听见他在叫自己,又近又远,又轻又急,“远潮,远潮……”
一遍又一遍,像一只青白交加的蛇,在他脑中旋着,温声腻语,细绵绵地,分岔的舌尖勾着,搅乱一池无波无澜的水。
他要溺死在这条池水中了。
两重声音交杂着,直到下一波痛楚袭来的间隙里,听到了那声清脆而明确的唤语:
“萧远潮。”
“——应挽。”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在一道尖细的雀鸟蹄叫中,他猛然抬头,额上满是湿汗,浸着惨淡凉白的月光,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影。
青衣,雪肤,润红的唇,舀着一泓秋水的盈盈双眼,被吹得纷卷如水墨,散乱在空中的发丝。
他梦中的神女。
薛应挽后退一步,面上有些惊诧:“你叫我什么?”
萧远潮这才如梦处醒,意识到方才的胡言乱语。
他口舌发干,还是艰难道:“我,我不知道……”
薛应挽一改往日平和,语气不善逼问:“你还记得你叫了什么吗?”
萧远潮张了张口,可梦中事梦中全,一时情急叫喊出的话语,本就头疼欲裂,如今再想,怎么也记不清了。
薛应挽见他滞愣,才一点点缓和了紧张神情,往萧远潮嘴里塞去一颗药丸,又渡上不少灵力。好一会儿,萧远潮才恢复些许体力,能与他正常说上话。
行刑台一直有弟子严加看守,可他们却似看不到薛应挽,也听不见二人讲话,萧远潮问道:“怎么回事,你是怎么……过来的……”
薛应挽抿了抿唇:“自然……是用了法子的。”
说着,又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想救一个萧远潮,还当真不容易。
无论他与戚长昀如何亲近,也知晓明面上戚长昀还是朝华宗的长老,又名望极高,这件事必然是不能去找他。
剩下的人中,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
只有越辞,能够救下萧远潮。
一个总是随身带有无数法器珍宝,又有足够高的修为,更通晓鼎云大陆桩桩种种轶事奇闻,秘藏之地,若他都说没有办法,那萧远潮就真的必死无疑。
这是薛应挽第一次主动找上越辞。
他独居正阳峰洞天宝地,院落宽敞大气,薛应挽看到他时,正在悠闲逗弄着木架上一只的通体金翠的鹦鹉。
显然并不意外薛应挽会来到此处。
越辞负手而立,身着玄袍锦带,腰衔一块白玉螭龙环佩,头戴束发乌金冠,华光朗目,飞眉入鬓,俨然一副气度逼人的翩翩贵公子模样。
薛应挽上前两步,越辞手中鹦鹉正吱吱咋咋地叫,锯齿一般的声音尖利:“挽挽,挽挽,老婆——”
薛应挽眼角抽了抽。
越辞宠溺地看着它,食指点了点翅膀,鹦鹉便扑腾着飞走了。
“真笨,”他道,“教来教去,也只会这一句。”
越辞直起身子,笑眯眯望向来人:“阿挽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
薛应挽不想与他继续绕圈子,直白道:“你要怎么,才能救萧远潮?”
越辞掸去指尖尘灰,低声道:“你成日在凌霄峰,从来不愿来找我,好不容易能见见你,第一句话,就是去问别的男人……”
而后,又像带着一丝恳求:“我在秘境中受了伤,你也,关心我一句吧……”
薛应挽道:“师兄在秘境中救下我,恩德必然不敢忘,只是今日却有要事……”
“要事,”越辞闭上双目,复又睁开,他本就是下三白的凶相,若克制看人还好,露出本性时,总压人几分戾,“去秘境是要事,赶我走是要事,连关心他也是要事。”
“那我呢?”他上前一步,不解地问,“挽挽,那我呢?我算……什么……”
“大师兄若是不愿意救,我便去想别的法子,”薛应挽身形后退,行礼作别,“不叨扰了。”
“……等等。”越辞声音响起。
他停下脚步。
越辞熟悉他,他也同样熟悉越辞。
自己离开的这些年间,越辞的遗憾,心虚,愧疚,还有日夜流转间愈加增进而不得发泄的爱意,人越失去什么,越不甘什么,便会在有可能重新得到时更加珍惜。
习惯不求回报的薛应挽直到过去很久很久,才学会了这一个道理并加以利用。
越辞不可能会拒绝他。
果然,身后被一道宽厚的胸膛轻轻拥上。
他被扶着手肘转过身子,越辞低下一点头,与他额心相触,声音极近温柔:“我救他。”
薛应挽道:“你想要什么?”
越辞眼中光华流露,许是距离过近,薛应挽甚至望见那黢黑瞳孔中一点自己的倒映。
“亲我一下,好不好?”
“就这个?”
“就这个。”
薛应挽仰起头,嘴唇轻轻贴在他嘴角处,触之即离。
越辞忽而发笑。
“纵使你来找我,是因为别人,可我还是很开心,或者……能见到你,我就很开心满足。”
“那师兄答应我的事?”
越辞取出丹药,放到薛应挽手上:“行刑台的第一个晚上,亥时,你去提前喂给萧远潮,让他能恢复体力,之后……到山下等我。”
“我靠近不了行刑台。”
越辞解下腰间玉佩,同样放在他手中。
“注入灵力,一刻钟内,不会有人能发现。”
而今,时限已然快到了。
瓶中一共三枚丹药,薛应挽晃了晃瓶子,将剩下两枚一一压着萧远潮口中喂下,起身要走时,萧远潮咳嗽两声,急急叫住了他:“阿挽——”
周遭风声忽急,薛应挽知道越辞要来了。为避免自己暴露,也来不及再与萧远潮说话,指尖掐诀在瞬移符咒上,低声道:“有什么话留着吧,今夜子时,山下再见。”
第74章 既明(四)
他匆忙离开行刑台, 在下山路上,撞到了正从山下返回的争衡。
两人皆是一怔,争衡倒先开口:“秘境回来这些天, 一直没怎么见到你,现在也急急忙忙的, 赶着干什么呢?”
薛应挽不好立马推托离开,只得停下脚步:“一直在凌霄峰和师尊修行。”
“他们都说, 霁尘真人送了你一把剑,是和既明当初同一材料打造的, 真的假的?”
薛应挽点头。
“真的啊!”争衡来了兴致,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快跟我打一场,我还没见能与这么厉害的剑过过招呢……”
又瘪了瘪嘴:“霁尘真人对你也太好了, 连你那几个师兄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薛应挽连连应是, 争衡眼睛发亮:“那不然我们现在就去演武场比划比划,诶你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