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人知(56)
他的心难道不是肉长的?
“可以。就在那边。需要我带你过去吗?”宫明决站起来。
阮玉京却摇头,因为太过着急而显得近乎有些仓促了,生怕宫明决靠过来似的,“不用。我自己过去就行。”
“谢谢。”他补充。
“……”
门在下一刻被合上,偌大的公寓随即陷入沉寂。太安静了,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被听见似的。不知过了多久,宫微雨抬眼看向许淳,随即又看向宫明决,犹犹豫豫地说道:“小京他……是不是……”
许淳也曾经是个热爱冲浪的网瘾少女,当年那件事情那样轰动,她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她也不是个傻的——甚至非常机灵,介入事件这么长时间,她早猜到事件的真相并非新闻所报道的那样。
“他可能……嗯……需要一点……时间吧。”她最后这样说道。
宫明决则一直看着卫生间的方向,没有开口。
卫生间里,反锁好门之后,阮玉京便抬手打开了水龙头,等白色水流哗啦啦地流出,他弯下腰接几捧水,泼到自己的脸上。
水很凉,迅速带走温度,阮玉京发热的大脑跟着恢复几分清明,他抬眼朝镜子里看去——镜子里的男人脸色很差——比他想象中还要差,嘴唇也没多少血色。他的眼神乍一看还是平静的,仔细却能分辨出几分仓皇——那是这张脸上几乎从未出现过的这种情绪。
难怪宫明决会是刚才那个表情——很担心,仿佛阮玉京是暴露在烈日底下的一块巧克力,随时都会融化成一摊黏糊糊的褐色液体。
可是,怎么可能呢?
阮玉京低下头缓慢地深呼吸,没花多长时间便让自己的心跳恢复平稳,再抬头,镜子里的人眉骨深刻、眼窝深邃,浓眉沾了水更显浓密,眼神却似结了冰的湖面一般,多大的风浪都掀不起半丝涟漪。
默数几个心跳,阮玉京抬起手关掉水龙头,抽几张纸擦干净水,然后他拉开卫生间的门,走出去。
他出来的时候,屋子里很安静,随即便传出谈话声——这几人大概都跟宫明决一样,把阮玉京当成琉璃人了,轻轻一碰便会碎裂成千万片,于是有意照顾他的情绪。
阮玉京觉得有必要作出说明,自己没有他们想象得那样脆弱,【阮玉京原来是无辜的】,这条消息对于他们来说有可能属于新闻,对于阮玉京自己来说,却是沉淀在心底发酵至近乎腐烂的一条没有任何新意的旧消息,转过念头,他又觉得没有必要。
在寻常人看来,几人的行为并无不妥,任何有同理心的人遭遇到类似的情形,大概率都会做出类似的行为。贸贸然开口纠正他们,不仅不会让阮玉京显得从容镇定,反而让人怀疑他因为情绪不稳而显得过度敏感,此地无银似的。
于是没有戳穿,在卫生间的门口稍稍站定后,迈步朝着三人的方向走去,没有丝毫缝隙地加入三人的聊天。
聊天的话题仍是围绕那份尸检报告,可是除了确认阮玉京的无辜,他们并未再得出什么有效的结论。倒是确定了后续的调查方案。
“murui”似乎是条相当重要的线索,可惜阮玉京不具备相关条件,没办法从茫茫人海中捞出这跟闪闪发亮的银针。
但是他不行,宫微雨却可以。
近些年的失踪人口名单便是她着手的第一个方向。
除此之外,药物的来源也显得可疑。阮玉京很早便怀疑那药来自YQ药业的某个实验室,经过今天下午的一番讨论,其他人也表达了类似的猜想。
巧的是,YQ药业的另外一位创始人乔信,几年前就曾宫明决打过交道,彼此留下的印象也都还不错,由他去找寻药物的线索因此显得顺理成章。
许淳就不行了,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实习生,势单又力薄,贸贸然加入调查,人身安全都很难得到保证,更别提其他,阮玉京便嘱咐她好好照看邢慕青便可。
阮玉京自己则会继续关注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Omega。……
事情差不多聊完,时间也不早了,阮玉京感觉自己有点累,好像比起待在人多的地方继续应付社交,他更加想一个人待着,见宫微雨和许淳都起身跟宫明决道别,他跟着站起来。
还没走到屋门口,他被这间公寓的主人喊住。
“你们有事就先走吧,”宫明决的目光短暂地扫过阮玉京的脸,朝着许淳和宫微雨的方向看去,说道:“我还有些话,想单独跟小京说。”
宫微雨一听见这话就眯起了眼睛,条件反射似的,不过很快,她的神色便恢复如常。
时过境迁,宫明决和阮玉京早不是当年的任性少年,两人既然能够摒弃前嫌,携手做事,自然不会再作出什么一言不合翻脸不认人的任性行为。
想了想,她道:“行,那有消息记得及时通知,有需要也直接联系我。”
宫明决点点头。
公寓的门在下一刻被重新关闭,屋子里重新剩下宫明决和阮玉京两个人。阮玉京没有走进屋子,站在靠近玄关的位置,望着宫明决,他也没有开口说话,用眼神朝宫明决发问:【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宫明决也没立刻回答,而是说:“过来坐吧,我们坐下来再聊。”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朝着起居室的方向走去。阮玉京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站在原地犹豫片刻,跟着走进屋,坐到沙发上。
“水快没了,需要我重新帮你倒一杯吗?”宫明决又对他道。
阮玉京微微拧眉,随即点头,“谢了。”
宫明决说:“不用。”
宫明决这回给阮玉京倒了一杯温水,而直到两只手握住水杯,阮玉京才惊觉自己的手凉得可怕,他同时也猜出宫明决留他下来的原因:其实没有什么话要说,无非看他那样离开不放心。
他低头把水送到嘴边,慢慢喝下几口,等干燥的嘴唇也得到温水的滋润,他放下水杯,“谢了。”
宫明决还是那句:“不用。”
又问他:“现在稍微好一点了吗?”
“嗯。”阮玉京点点头,“好多了。”
“好点了就好。水凉了跟我说,我帮你加热的。”
“谢谢。”
这句话之后,屋子里重新陷入安静,不知多了多久,宫明决忽然开口,“你刚才说,有话要跟我说——什么话?”
阮玉京抬眼望向他,过了一会,把视线移开,看着窗外逐渐暗淡下去的天光,“你当年……怀疑过我吗?”
“当然没有。”
“为什么?”阮玉京重新望向他。
当年事情发生前的那个下午,阮玉京刚因为乔蕊的事情——准确来说,是因为突然传出来的宫家和乔家联姻的消息——跟宫明决打了一架。
那场架打完之后,阮玉京单方面对宫明决提了分手。
“你就没想过,我或许是为了报复你?”
“不可能,你不是那样的人。”
阮玉京的呼吸有片刻的停顿,随即他便低下头轻轻地笑了,无声地笑了好几秒钟,他仰头喝空杯子里的水,然后放下水杯站起身,“谢谢你,我现在好多了。晚上还有事,我就先走了。回头要是有什么消息,及时联系。”
“……”
宫明决跟着站起来,想要说些什么,门铃声忽然响起。
宫明决的第一反应是许淳忘记了拿什么东西,或者宫微雨忘记了嘱咐什么事情,走过去他才发现来人并不是宫微雨,亦或许淳。
公寓门口装着可视电话,此刻亮起的屏幕里,出现一副几乎占满整个屏幕的巨大无比的画框。
拉开门,宫明决才看见画框的全貌,以及那后面举着画的人。
乔蕊纵使身材高挑,举着那么大一副画框终究几分吃力,她把脑袋从画框后面探出来,笑着对宫明决抱怨,“怎么还不邀请我进去啊?亲自上门送货,连口水都讨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