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星者(46)
锯片缓缓下沉,带出了聒噪的摩擦声,但在这赌石场里,没有人会嫌这个声音刺耳,所有人都专心致志地观看着这个过程,也都暗地里猜测着结果。
这一刀下去,究竟是一刀涨,还是一刀垮?
很快,噪音降了下来,只剩下机器本身运转的声音,毛料轰然一声被一分为二。
两台机器也是差不多同时停了下来,众人急切的目光望过去,两块毛料一左一右,这第一刀下去的结果,却是截然不同。
左边那块个头小一点的,切面仍是灰白色的岩质,右边那个大块头,却是一片赏心悦目的正阳绿。
人群里发出小小的惊呼声,左边毛料的主人却是不慌不忙:“不急,再来第二刀吧。”
看他那副模样,也是信心十足。
至于钟云从这边,切出了大片的正阳绿【注4】,也不见他喜笑颜开,小桃侧过脸,小小声地问道:“这个,算是成了吗?”
钟云从微微摇头,而后就听到隔壁的议论声:“这左边那块八成是一条线的‘带子绿【注5】’,虽然面积没那么大,却胜在厚度。我还是看好它。”
“右边那块倒是切出了这漂亮的水色,可我怎么瞧都觉着是‘靠皮绿【注6】’,不靠谱。”
“等第二刀就知道了嘛。”
很快,两台设备重新调整了一番,准备下第二刀。
又是个短暂却难熬的过程,这第二刀的结果,又是一番天翻地覆。
这一回,两边的成色戏剧性地调换了。
左边的毛料切出了一线是翠绿,虽然宽度不够,但胜在厚度;至于右边的大家伙,这一次,除了最初的一层薄薄绿色,却是一片灰,完全就是岩质。
“果然是‘带子绿’!”先前猜中结果的人欢呼起来,“这钟水色都不赖,怎么着也能做几个戒面了,切涨了!”
那块毛料的主人在众人的恭贺声中,拿回了自己的毛料,经过钟云从身边的时候,顺带拍了拍他的肩:“赌石就是有风险,年轻人经验还是不足啊……”
“我知道。”钟云从笑眯眯地回道,“不过呢,我这里,还需要第三刀。”
此话一出,便有人挖苦:“这小哥,看来是还不死心啊,这么典型的‘靠皮绿’,还能出什么?”
钟云从恍若未闻,只是走到了解石机边上,跟解石工要了根笔:“我这块还要下第三刀,不过这一下得按照我画的线来切。”
解石工瞪大了眼睛:这小子连毛料都选不好,还能画线?
钟云从当然不会画线,所以他那条线只是依照先前的记忆画了个大概,让解石工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切。
解石工很是怀疑地看着这条歪歪扭扭的线,但还是调整好了锯片,准备下刀。
反正这毛料是他的,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锯片很快又开始工作,石沫飞溅,没一会儿,这第三刀就结束了。
围观人群还没有散,其实都觉得切不出东西了,继续等着,也只是想落井下石地嘲讽那小子一番。
解石工冲钟云从摇一摇头:“没有。”
众人发出一声意料之中的嘘声,小桃紧张地盯着钟云从,后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估计是我那条线画的太歪了……劳烦您对着切面右下角磨掉一部分石料。”
解石工一怔,随即看向右下角,这一瞧,还真发现右下角隐隐透出了一点翠意,他拿起强光手电筒照下去,毛料内部立刻反射出一团葱葱绿光。
“哟嚯,这里头还真藏着东西!”他脱口而出,随即把那只剩下一角毛料转移到了金刚石砂轮上,开始切割和打磨。
众人没料到还有这番变数,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又过了一阵子,那藏在角落里的翡翠就露出了冰山一角。
一抹浓艳的绿意呈现众人眼前。
有人不可置信地望向钟云从:“不会是满绿吧?”
另一个人咋舌:“如果是,那这小子还真是够幸运的!”
毛料被打磨的差不多之后,整块翡翠都被剥离了出来,显出了庐山真面目——约莫有两只拳头那么大,苍翠欲滴,通透灵动,还微微泛出一点蓝色调。
“帝王绿!这小子开出了帝王绿【注7】啊!”
“而且裂和杂都不多,真是块极品!”
这一下可以说是哗然一片,沸反盈天的纷纷议论几乎要冲坡屋顶,不仅如此,这边的惊呼声,还将整个赌石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来了。
“切涨了!绝对的切涨了!”
前头拍了钟云从肩的那位老江湖也还没走,抱着他的阳绿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算是切涨了,可是跟这小子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亏他还得意洋洋地教训人家去了,真是老脸都丢光了!
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在翡翠上转完几圈之后,最后总要落到钟云从身上,搞的钟云从连得意都不怎么敢表露出来。
他怕太高调被人弄死。
他顶着所有人的注视,把那块价值连城的翡翠给收入囊中,随后拉起小桃就走。
此地不可久留。
虽然赌石成功,可这成功有点过头了,他这个最强王者这会儿估计已经成了这个交易市场的焦点了,他低调惯了,只想闷声发大财。
可事与愿违,他想安安静静地离开,却愣是连交易市场的大门都没走出去就被拦下了。
第43章 笑里藏刀
“这位兄弟, 先别急着走啊, 咱们一起喝杯茶吧?”
那位中年男子又一脸和气地出现了, 笑眯眯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钟云从也笑着推辞:“不用不用,我不渴……”
他话音未落, 中年男子的身后多出了两名彪形大汉, 凶神恶煞地瞪着他,钟云从一滞, 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啊,忽然又渴了。”
中年男子笑容不变:“那就请吧。”
钟云从瞥了一眼身边瑟缩的女孩,见她一脸惊恐, 轻声地开口:“有人请我喝下午茶, 盛情难却,你有事就先走吧。”
小桃慌慌张张地看了一眼笑里藏刀的中年男子和他如狼似虎的爪牙:“我走了……你怎么办?”
这姑娘还挺有义气。钟云从不由失笑:“你在也没用啊, 打得过他们吗?”
小桃眼神一黯,他又凑到她耳边提醒了一句:“别忘了,你还要找人呢。”
小桃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嘴唇, 钟云从见她有所松动, 正要加把劲把人劝走的时候,那中年男子显然没心情欣赏这对贫贱之交的情谊,一挥手, 身后的两名壮汉一人一个, 都给拿下了。
“两位别推让了, 一起喝茶去吧。”
钟云从无奈地瞅着受人掣肘脸色发白的女孩:让你走, 你不走,这下遭罪了吧?
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所谓的待客室,也就比外头的房间干净那么一点,摆了桌椅,钟云从落入虎口,反而从容了几分,没等主人发话,他主动拉了张椅子坐下,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桌面,笑了起来:“不是说要请我喝茶吗?连杯水都没有啊。”
他说着顺手拉过另一张椅子,拍了拍椅背,示意小桃也坐下,后者迟疑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小猫一般,蜷缩在钟云从身边。
中年男子见他那副不慌不忙的做派,倒有几分另眼相看,他也在钟云从对面坐下,吩咐手下:“为客人上茶。”
自有人领命而去,钟云从安抚地拍拍小桃的肩膀,叹了口气:“这位老板非要把我留下来,应该不只是请我喝茶这么简单吧?”
中年男子眯起两只眼睛,笑呵呵地开了腔:“其实呢,我就是想跟兄弟你谈笔生意。”
钟云从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翡翠原石,知道这就是罪恶的根源,而那冰凉的玉石霎时间变成了烫手山芋。
可他还不能轻易地扔了。
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呈了上来,钟云从瞄了一眼,一看就是劣质茶叶。
“行吧,我知道您看上了我手里这块帝王绿了。”他微微一笑,拿起茶盅象征性地碰了碰嘴唇,“我这人庸俗,这玩意儿再名贵我也不懂欣赏,本来就打算换钱的,卖给谁都一样。”
中年男子抚掌大笑:“没想到你倒是想得开。”
钟云从想尽快离开这里,不愿多跟他扯皮,直截了当地问:“那老板您出个价呗,合适的话咱们就当场成交。”
“这个不急,”对方狡猾极了,一眼就看穿了他急于脱身的心理,“你想把翡翠卖给我,总得先让我看看成色吧?”
钟云从登时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捂住了那块珍惜的石头:“刚切出来的时候,大家伙儿都看到了,你们个个都比我懂,想必是不会走眼的。还是您信不过您场子里的人?”
中年男子不吃他这一套,笑的绵里藏针:“还是亲眼看过才安心——小哥你是自己拿出来呢,还是我让人取呢?”
钟云从盯着他身后虎视眈眈的壮汉,无可奈何地拿出了翡翠原石。
他举起来晃了晃:“看清楚了吧?绝对的好货,童叟无欺……喂!这也太过分了吧?”
一句自卖自夸还没结束,他的手腕就被人粗鲁地扣住了,而后那块翡翠原石便从他的手里易了主。
中年男子赏玩着翡翠,嘴里啧啧称奇:“果然是极品,我这里都快三年都开出过这么好的种水了。”
这翡翠虽然从毛料取了出来,但尚未经过打磨抛光,还未展露夺目光彩,可苍翠通透,一看就是和璧隋珠的胚子。
翡翠硬生生地被夺走,钟云从的心里凉了半截,还想着换点钱,以为最多是强买强卖压压价,结果他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的无耻程度,看这架势,完全就是明抢啊。
钟云从心中愤怒,刚想冷嘲热讽几句,话到了嘴边,却触到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后背蓦地一凉——他还是太天真,这完全就是人家的地盘,又是荒郊野岭的,对方这般肆无忌惮,他要是逞了口舌之快,怕是直接明抢从变成杀人越货了。
他的脑子冷静了下来,玉石再宝贵也比不上自个儿的命啊,得了,这笔横财他不要了。
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这样吧老板,这块帝王绿我是消受不起了,您喜欢我就送您了。不过我那块表……”
中年男子掀了掀眼皮,冲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笑的他全身发麻,又临时改了口:“得,表我也不要了,您都留着吧……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他拉起小桃,准备脚底抹油,同时努力地忽略自己的肉痛。
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还搭上了自己的一块限量腕表,这算什么事儿啊?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都忍气吞声退让到这个地步了,这中年男子竟然还不打算放过他们:“这位小哥也太性急了,说好了谈生意,咱们都还没开始呢,你就急着走了?”
不用说,两个人被按了回去。
钟云从惊弓之鸟似的坐立不安,他实在拿不准这位大佬的心思,一副公开抢劫的架势,嘴里却老说着要谈生意。
莫非是他误解了对方的人品?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懒得去猜,开门见山地问了,对方咧嘴一笑,屈指在玉石上弹了两下:“你啊,从一开始就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生意,不是指这块石头。”
钟云从微微一怔:“那是指?”
“你。”
钟云从脑中轰然一声,凉意顺着神经末梢回流,冷汗涔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