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星者(191)
他的遮掩并不那么到位,杨绍文自然不会看不出来,但他也只是笑笑,收回了手,并且很识趣地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钟云从默然,这种只身闯进狼窝还不得不同狼群一起行动的感觉……真的很奇怪。
“这里就是烽火机械厂了,只是现在不太看得出来了。”杨绍文一挥手,立即有好几个人打起了电筒,几道光束四散而开,将这一块区域照的亮如白昼,原本影影绰绰的景象立时分明起来。
瘦子的话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这个据说原本是一座军工厂的所在地,放眼望去,找不到半分昔日的影子,连个像样的建筑物都没剩下,目之所及,除了大大小小的泥坑沙石,就是遍地杂草。
这并不是什么夸张的形容,反而相当写实——一个接着一个的方形坑,浅的几米,深的十几米,通过那些坑的面积,都能估摸出从前所在的建筑物的规模。
啧,连地基都不在了,军工厂的痕迹被刮的干干净净,倒像是个废弃的建筑工地。
不知道是不是都被这情形震到了,在场的人都没有吭声,夜风掠过,连片的荒草闻风而动,发出幽幽的呜咽声,更是将这片阴沉的废墟衬得犹如鬼域。
杨绍文将四周巡视了一圈,并未发现他们之外的人亦或是游荡的异种,暂时排除了潜在的威胁,他的视线落到了钟云从脸上:“开始吧。”
钟云从也在打量周边的环境,乍然听到杨绍文的话,他没好气地呛了一句:“你当我是神啊?这里屁都没有让我怎么开始啊?”
他的话让杨绍文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眼角一沉,瘦削的脸顿时就显出了几分阴沉:“你想出尔反尔?”
钟云从失笑:“不是,你也太敏感了……我人都在这儿了,你还怕什么?我没有要反悔的意思,只是这里确实什么都没有,我也不可能无中生有是吧?”
瘦子睃了他一眼,看样子不太相信他的说辞:“可你之前明明已经跟隐匿的烽火机械厂建立了联系……”
“你的情报员难道没有告诉你,”钟云从冷不防地中断他的质疑,字里行间满是讽刺,“之前的联系,又被切断了吗?”
所谓的情报员自然是嘲讽的说法,但钟云从其实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治管局内部绝对出现了叛徒,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而杨绍文显然也并不打算掩饰此事。
原来治管局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除了唏嘘的之外,更让钟云从在意的是,那个内鬼到底是谁。
范围似乎很有限,他作为这个信息的第一手来源,其间的传播对象统共只有三人。
依照时间顺序,分别是徐阳,苏闲,宗正则。
在杜绝了自己无意中走漏风声的基础上,他首先把苏闲排除了。
他不能否认这其中一点私人感情因素都没掺杂,但更多的还是出于对苏闲人品的信赖。
他绝不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
其次是宗正则,理由基本同上,另外,还要加上他的身份,要是治管局的最高领导也能成为叛徒,那这个部门还是趁早解散得了。
那剩下的徐阳,就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了。
钟云从跟徐阳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私下没有多少往来,印象也仅限于能干、好相处这样的标签,至于更深入的了解,真的谈不上。
他会是那个泄密者吗?
钟云从的思绪变成了一团乱麻,尽管他确实觉得徐阳是三个人里最有嫌疑的,但他并没有什么证据,也不能空口无凭地就断了人家的罪。
万一不是他呢?
万一……在别的环节出了什么岔子呢?虽然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杨绍文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骤然陷入沉默的钟云从,似乎猜到了他的苦恼,他重新露出笑容:“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反正我们不缺时间。”
听这话的意思,是完全不怵冰女回去之后搬救兵,也是了,他们有个空间异能者在,随时都能逃之夭夭,自然不会把治管局的追兵放在眼里。
钟云从对此并没有感到沮丧,因为他在做出单刀赴会的决定之时,就没打算要逃跑,至少在找出军工厂的下落之前没有。
因为他确实需要那位强大的空间异能者的力量,光靠他一个人,是无法触到烽火所在的。
“那就先走走吧。”钟云从就坡下驴,开始闲庭信步似的四处溜达,杨绍文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带着一帮小弟跟在他身后绕圈。
钟云从倒也不完全是在耍着对方玩,他有目的地在这片萧条之地晃荡了半天,却没有生出任何特殊的感应。
这个他也很无奈啊。
逛完大半个区域之后,他终于把自己走累了,他放缓了脚步,等着杨绍文跟上。
瘦子何等精明,一看他的举动,就猜到对方有话要跟他说。
他也很配合,加快步伐跟上,接着,二人并肩而行。
杨绍文懒得跟他磨,直接开门见山:“想问什么就问吧。”
钟云从立刻蹬鼻子上脸:“我问了,你就能答?”
对方笑了一下:“你问你的,至于回不回,那是我的事。”
钟云从愤懑地斜了他一眼,默默地扭过脸去。
“你要是不问,那连听到我答案的机会都没有了。”
钟云从怎么听都觉得对方是在对他先前领着他们绕弯子的行为进行报复,可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不问岂不是很不给面子?”钟云从很快抛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你在治管局的内鬼是谁?”
杨绍文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显然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感到意外,他耸耸肩:“你说什么呢?我在治管局唯一有交情的人就是你。”
他的答非所问让钟云从很不满,他报以冷笑:“你总不会告诉我,我就是那个内鬼吧?我怎么不知道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确实撇不开干系啊。”
钟云从一时间有点分不清对方是在开嘲讽还是打太极,或许兼而有之,但也算是戳到了他痛处,搞的他有点灰头土脸的。
“行吧,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了。”他悻悻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提出了第二个问题,“我父亲,钟致远,跟你们‘暗影’是什么关系?”
杨绍文嗤笑一声:“钟致远,你确定他是叫这个名字吗?”
钟云从呼吸一滞,但很快就恢复常态:“叫什么不是重点,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们之间的联系就好。”
“看样子,你也并非一无所知。”杨绍文笑笑,而后颌首,“这个问题回答你也无妨……他算是我们的老板之一吧。”
言毕,他玩味地欣赏着钟云从的反应——后者不似想象的那般震惊,想来也是早有所料了,但眼底的失望和痛苦是藏不住的,几乎溢出眼眶,他的面部肌肉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五官几近扭曲。
看来,这件事对他的打击真的很不小。
杨绍文颇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意。
“他在哪儿?”
第三个问题,不过这回杨绍文是真的答不上来:“他消失有一段时间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面对钟云从质疑的眼神,他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没骗你,他是老板,我们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哪里能过问他的去向。”
交谈并没有影响他们的步伐,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穿过了大半个厂区,钟云从对于杨绍文的回答未置可否,缄默了一会儿,他换成了第四个问题。
“你刚刚说,他只是你们的老板之一,”他看起来很平静,不久前剧烈的情绪波动已经褪的干干净净,“意思是,还有别的老板吗?”
杨绍文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钟云从当他默认了,不过他也没打算追问下去,因为想也知道,对方怎么可能就这样把己方老底兜出来。
除非他是卧底。
可就在他以为瘦子要装聋作哑到底的时候,对方却蓦地出声了:“是。真说起来,你父亲也就是个代理人,真正说了算的,不是他。”
钟云从侧过脸去看他,一时之间,他竟然失语了。
代理人,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杨绍文的透露的这些,有让他感到安慰一些吗?
答案是否定的。
钟云从闭了闭眼,口腔里泛起一片苦涩。
“接下去的你也不用问了,”瘦子说道,“但我也够意思了吧?所以,你能投桃报李一下,别继续浪费时间了吗?”
钟云从闻言,停下了脚步。
他目不转睛地废弃厂区边上的一株柏松,它笔直而孤独地矗立在一片荒芜指间,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差不多了,我找到‘钥匙’了。”
第183章 破茧
苏闲是被痛醒的, 他睁眼的时候, 张既白正拿着镊子一颗颗地从他肩部的伤口里往外取沙子。
见病人醒来,医生瞥了他一眼,张既白的脸藏在口罩后面,镜片上折射的冷光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很嘲讽:“哟, 大英雄醒了?”
苏闲还没从清创的痛苦中缓过来,又被张医生的冷嘲热讽给刺到了,他气极反笑:“张医生,给打个麻药都不行吗?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一句话没说完, 又开始咳嗽,接着肋间便是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 发现自己的前胸腹部缠着一圈圈的白色固定带,这才记起来自己的胸骨好像折了几根。
“想少吃点苦头的话就给我闭嘴。”张既白的态度十分恶劣, “隔三差五就到我这里来蹭药, 真是烦也烦死了。”
苏闲当然不会听不出他辱骂背后的关心,也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 笑了笑, 乖乖地闭上了嘴。
张既白却不肯罢休, 手里一刻不停地忙活, 却并不妨碍他一心两用继续骂人:“你一个, 钟云从一个, 我上辈子是欠了你们什么吗?啊?一个两个的, 轮流来报道, 还时不时丢一个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捡来的。怎么着,都当我这里是慈善机构了吗?医生就不用吃饭了吗?医生就活该受累了吗?”
苏闲被数落的灰头土脸的,也确实理亏,只能露出一副乖巧的笑脸,希冀着能让医生本人消消气。
张既白从他绽开的皮肉里清出最后一颗砂砾之后,苏闲松了口气,以为这个堪比刮骨疗毒的过程终于要结束了,不曾想,张既白放下镊子,又拿起了消毒水,手腕一抖,往他伤口里灌。
那一瞬间,苏闲差点以为自己要下地狱了,再看眼前一身白的人,哪里是什么白衣天使,分明是恶魔的化身。
“……”好半晌,伤者才从消毒水带来的巨大冲击中缓过劲,苍白着脸问,“医生,您这消毒水是不要钱还是怎么的?”
张既白拧好瓶盖,把药瓶放好,闻言微微一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这是本来就是严重的贯穿伤了,结果里头还混了那么沙子,不彻底消毒一把,想等着化脓感染啊?”
他义正言辞一套一套的,苏闲纵然知道此人道貌岸然蓄意报复,但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苦笑一声了事。
止血、扩创、消毒、缝合、包扎,等这些步骤一一完成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苏闲输着液,又另外吃了药,整个人有点昏昏沉沉的。
他还在等赵涛的审讯结果,固执地不肯睡去,张既白见他那副强撑的模样,气归气,但也拿他没办法。
“所以,绑上固定带就行了吗?”苏闲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居然主动找张既白聊天,“我还以为要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