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缘(66)
这点上,顾青承认自己也有失误,他平时相处的人当中,就算不相信他有真本事,也是遇上了一些事情的,自己给出去让这些人带在身上的符纸法器不会被丢掉。
但历允找来的这群人不行。
秉持着不宣传封建迷信的原则,顾青将隐匿符包在了餐巾纸里,每个人发了一张,也没说是什么,只让他们放在口袋里带着。
隐匿符这东西,可以遮盖活人的气息。如果山里有东西,一时半会察觉不到他带人进来了,也就不会使绊子。
顾青猜想,那东西在享受新婚,应该不会分神注意这里。
谁成想才进山,林子里就起了厚重的雾气。
顾青当时就觉得不好,果然,在兜了一个多小时的圈子以后,他们重新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甚至于,顾青已经撤了炁,手上的罗盘还在胡乱指着方向。
一问,果然,几个搜救队的,全都将隐匿符放在了山下了车里。
“啊?我以为那是历队给咱们擦汗的,还要带啊?”他们这样回答。
但凡那几个人是历允自己手下的人,他都能冲上去给对方后脑勺来一巴掌。但不是同一个部门,他也管不到人家,反而还得好声好气地劝对方把隐匿符揣着,转身接着来受顾青的气。
“实在不行,咱们就把这件事跟他们说明白呗。”历允说道。
他都能想象得到,山下那些刑警和搜救在说什么。
无非是讨论他为什么神神秘秘地给大家一张包好的餐巾纸,还不让大家打开,跟搞邪术一样。
顾青黑白分明的眼珠不带感情地看过来。
历允烦躁,“你们不也是国家机关人员吗?正儿八经的公务员,有什么不能说的。”
“因为见鬼很多时候不是一种能力,而是一种认知。”顾青凉丝丝地说道,“什么都和他们说,反而是在害他们。”
历允皱眉。
“你听说过商朝苏妲己和比干的故事吗?妲己命人挖了比干的心,比干却没有立刻死,直到走出大殿,苏妲己追上去问他,你既然已经没有了心,如何还能活呢?比干大恸,方死。”
顾青大概这辈子都没给谁讲过故事,几乎话平铺直叙,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山上这种环境之下,历允捏着烟的手微微用力。
“‘鬼’是一种很难定义的东西,在我所学的体系中,它是一种聚拢的气,在其他一些体系中它是灵,是和人类一样的六界苍生。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玄学界公认的定义。”
“但在部门里,鬼被认为是一种感知。”
“举个例子,刚才咱们进山,在雾中绕了一圈以后回到原点。你立刻就明白了,这是鬼打墙。于是,你以后在生活中,再遇到同类的事情,也会往玄学影响上想。”
“渐渐的,你会对‘它们’越来越注意,那么也许在未来某一天,你到达了一些特殊的地方,经历了一些特殊的事,你的感知到达了一个临界点,你开始真正地‘看到’它们。”
顾青微微前倾,盯住历允的眼睛,“而当你能真正注意到它们,你的恐惧、好奇等等情绪,也会相对应地引起它们对你的注意。活人被鬼缠上,哪怕不是恶鬼,也会死得很惨。”
这是一个无法逆转的过程。
历允还算好的,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真正见过鬼。他对涂山县蒙村有鬼这个说法的信任,仅仅来源于上级领导对他的指示。
但即使这样,这里的事结束以后,顾青也得给他点东西防身。
可有些人大概就不行了。
比如说表姐刘柠,她就得修养一段日子,最好是能找心理医生,让她忘掉这段记忆。
再或者像是被它重点照顾的付家,全家老小都亲眼见到了那个在天花板上印下无数血手印的畸形鬼胎。
到此为止的程度,顾青所在的部门还能干涉一下,尽力保住他们的命。
但如果是宋时清那样的……
宋时清……不用这些人来救,他撞鬼,有东西会凑上来抢着处理。
更何况,谁知道他碰上的鬼是被他吸引来的,还是被某些坏东西故意放过来的呢。谁敢插手它的算计啊。
某一刻,顾青蹙眉抬了下头看向被浓雾遮挡住的涂山深处。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但又说不太清。
历允不明所以,“调整好了?”
“没。”顾青收回目光,淡声,“哪有那么快,等着。”
“你快点,那两个学生还在里面呢。”
顾青不答话,手下加快了两分。
可就在这时,历允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树枝断裂的声响。
“谁!”他厉声。
肌肉记忆拔枪瞄准一动未动的山林。
顾青后知后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他对活人的动静没那么敏锐,也没有察觉到恶鬼的气息。
山林一动不动。
顾青看了眼历允,用眼神问他是不是听错了。
这下换历允不答话了,他一手举枪,一手挡在顾青面前,将他挡到自己身后去。
“我是市公安局的历允,你是谁?”
林子中,那个格外庞大的黑影动了下,似乎是有些迟疑。
“……警官?是你吗?”
顾青和历允同时愣了下。
踩断折枝和树叶的声音由远至近,身量劲瘦高大的青年费力拨开拦在面前的树枝,将背上不省人事的同学朝上垫了一下。
他跟个在火场里遭过一轮的倒霉蛋一样,脸上横七竖八的炭黑印子,衣服也脏的不成样子。
但即使这样,也能看出来年轻帅气的五官线条。
是谢司珩。
在他的肩上,宋时清的脸干干净净,只有额头边缘带了一点点蹭上的煤灰,毫发无伤。
“……艹!”历允立刻收枪,脚下急急上前两步,就要去扶谢司珩。
人都跑出去好几步了,才想起回头,征求般地看行顾青。
活人?
他的表情这样问着。
顾青像是有些走神,完全无法理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一样。
这位从来都从从容容的玄学界大佬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罗盘,又掐了个不那么完整的诀。好几秒之后,才慢了半拍地点头。
他二十多年的能力告诉他,这是两个活人。
……可这怎么可能呢?
那东西……它费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将人抓过去再放掉?
顾青的头一阵一阵地痛。
而历允已经子在他点头的下一刻冲了上去,他直接朝宋时清伸出了手,“来,把他给我。你俩是怎么出来的?怎么回事?”
谁知,他的手伸到一半却没有碰到任何人,谢司珩后退了一步。
“抱歉,叔叔,我们遇到了一些不太正常的事情,好像是撞鬼了,您离我们稍微远点好吧。”谢司珩笑了笑,有些警惕地说道。
历允头疼,“老子是活人,真活人,你摸摸,我是热的。”
可这个叫谢司珩的小孩根本不听他的。
他背着宋时清找方向退了好几步,根本不让历允碰他们,像是一只被吓过头的护卫犬。
历允无法,只能一边打电话让山下的人准备,一边用余光打量两人,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伤。
他知道谢司珩和宋时清经历了什么,所以不奇怪宋时清穿着件还挺漂亮的古代女子的裙子。
但宋时清手腕上的那串珠子,引得他多看了几眼。
无他,老翡翠沁血的绿手串,颗颗珠圆玉润颜色极佳,看着比当初他们追的那起巨额珠宝盗窃案中的赃物还要昂贵,工薪阶级的刑警对这些东西比较敏锐。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谢司珩也朝宋时清手腕上看了一眼。
他目光黑漆漆的,好像没有感情,又好像斟酌了一些东西。
等到下山的时候,历允看见这孩子总算是对他们起了些信任。
他将宋时清放在了一张急救床上,顺手摘下了他手腕上的那串珠子。
医生扶着他问情况,青年沙哑疲倦的声线慢条斯理,“他可能是受惊过度……是,我们遇到了非常可怕的东西……不是野兽,身上没有伤……这个,我不太好说,行行行,您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