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恐惧(31)
“你不会赢的。”小子爵在抢过他的枪,绝望闭眼自杀之前这样说,“圣杯为他所有。他一定能改变这一切...改变我们的命运,改变时空。”
“克里斯,克里斯... ..."
奥古斯汀那双蓝如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他,眼中透着看不懂的情绪,“为了你自己,不要忤逆他。”
“你不会赢的。”
“你一个人是不会赢的,克里斯。”
克里斯不知道,是什么,能让一向性格不服输的小子爵如此失去斗志。他了解奥古斯汀,对方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但当日少年眼中的绝望,现在还萦绕在他脑海中,让克里斯久久不能忘怀。
圣杯。圣杯又是什么?
圣经故事中,圣杯盛了最后那场晚宴上的葡萄酒,象征着上帝之子耶稣所流出的鲜血。它是神圣之物,受难标志,生命之源;传说中圣杯的出现,直接导致了亚瑟王同圆桌骑士的分裂,无数人寻找它,但从未有人真正得到过它 -- 历史上曾经得到过它的人,都已经在纷争中一一死去了。
这一点与匣之心的特性非常相似。实际上,如果克里斯没有弄错的话,他和‘那位大人’则是如今世上唯二的两位曾经拥有过匣之心,并且现在还活着的人。
匣之心随着布莱尔勋爵的自焚而安息于教堂。任何来自那位大人的意志,都无法彻底销毁这颗爱着他的心...但布莱尔勋爵不同。他刺入这只匣子的刀刃是出自他的本意,安息她的痛苦,就如同安息他曾经 -- 不,是一直 -- 爱着的那另一尾银鳞的人鱼。
那么,那个诅咒还会仍然约束他们吗?
克里斯不知道。但他已经在寻找答案的路上了。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他硬下心肠来完成。
塞缪尔终于把那一碗药汁给磨磨蹭蹭喝完了。实际上,这种内服药对他的健康恢复确实很有帮助。他身上的红色烧痕已经很快变得暗红,日逐消退,粉色新肉也长出来了,估计再过一个星期就能彻底愈合。
伤口长好的时候会有点发痒。人鱼忍不住用手爪去抓挠,立刻被克里斯眼疾手快攒住了手腕。
“别去抓,过几天就好了,嗯?”青年哄他。塞缪尔整个上半身都躺在他怀里,手腕乖乖地被抓住,连象征性的挣扎都没有,只是耳鳍微微扇了扇;然后他把头侧过来,似乎想要求点补偿似地看着他,又凑过来索吻。
克里斯心都化了。人鱼靠在他的怀里,斜扇一样的半透明耳鳍抖来抖去,阴森森獠牙露在唇外,还发出一种短促的粗糙‘哧’‘哧’声,又单纯又急切。他的面孔很英俊,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类,竖瞳看人时会有种被当成猎物的杀意感。
青年摸了摸人鱼的耳鳍,在他微颤的眼帘上轻轻亲了亲,又吻了吻他的鼻尖。人鱼的鼻尖是冰凉的,就像是小猫;克里斯唇角笑起来,动作轻柔地又再亲了亲。
“乖宝贝儿,”青年声音很轻,“宝贝儿。“
塞缪尔很快喘息着把唇凑了过来,表示下一个吻要落在这里。克里斯的动作稍微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在他唇面上安抚地吻了吻。他已经不在乎自己到底越界多少了。他们已经踏上了回海边小镇的路程,等到了之后,克里斯会等到人鱼彻底恢复,然后亲自将他送回大海里。
人类的世界对于塞缪尔来说,太复杂也太危险。‘那位大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潜在机会的;人鱼这次并没有分尾成功,但他的第一次分尾期在成年之前就出现了,这意味着他成年之后会有极大的可能性能够分尾成功。
克里斯不能冒这个风险。塞缪尔必须回到大海中...在海里,那位大人将会永远束手无策,他的力量只限于陆地 -- 人类的陆地。
他们的分别近在咫尺。克里斯从未发现时间流逝如此之快,而他也越来越不能松开自己抱住对方的手臂。塞缪尔在他的怀里,头靠在他的胸前,沉沉睡去了;马车颠簸,但他们两人相互依偎,在到达终点之前,克里斯愿意给他再一个吻 -- 再一个,再一个。他吻在人鱼的额头,这时候塞缪尔说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分别之后就再不会相见了。克里斯很清楚这一点;但塞缪尔不知道。人鱼已经睡着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克里斯事先做好了安排,小屋已经打扫干净,佣人们也都提前离开。小房里没有一个人,很安静。塞缪尔刚刚到,就开始这里嗅一嗅,那里看一看,手上力度还是和往常一样没轻没重,没过多久房间里又是一片狼藉了。
显然,人鱼在这些他熟悉的家具上闻到了一些陌生的气味 -- 大概是打扫佣人留下的气味。极强的领地意识让人鱼非常不快,等克里斯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一楼客厅里已经迅速堆积了被暴力从中间撕开的沙发靠垫,折了几只腿的木凳,被扯到地毯上的台灯,很多本书,当然还有克里斯很喜欢的一只花瓶。
克里斯:“... ...”
那只细颈琉璃花瓶摔在地上,已经被砸得粉碎。人鱼的尾巴烦躁地拍打着地面,一见到他出来,立刻就要扑上去。
“诶诶诶--!”
克里斯下意识一躲 -- 没躲过。人鱼抓住他就是一顿蹭,把自己的头颅蹭在对方脖颈边,粗喘着重重蹭来蹭去,直接把克里斯搡得往后倒。显然,这不是什么寻求安慰或者可爱撒娇:人鱼的动作间很粗鲁,正在尽快把自己的气味蹭到他身上,就像是小狗圈地盘那样在标记他。
虽然这不是第一回 了,但克里斯还是被对方吓了一跳。然后人鱼重重地在青年后颈处咬了一口。克里斯立刻‘咝’了一声,显然是被弄痛了 -- 或者也有可能是装的。塞缪尔这才不情不愿把尾巴松开,然而双臂还是抱着他,一副非常小气又凶恶,警惕有人来抢走他东西的样子。
人鱼一直都注意着力度。无论是最开始的那一扑,缠上来的尾巴,还是最后那一咬,塞缪尔连最轻的力度都没用上;与其说那是一咬,还不如说是重重一亲。野兽的占有欲是非常麻烦也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尤其对于人鱼来说。这种情绪在发情期间会达到顶峰,他们往往会把自己的伴侣从内到外都彻底沾染上自己的气味,甚至不让伴侣离开自己一步。
一种说不上来的暴躁情绪在人鱼的胸腔里酝酿。他显然很眼馋克里斯的脖子,抱住他啃了一遍又一遍,在上面留下了很多个不知轻重的痕迹。克里斯只当这是人鱼换了地方的应激反应,倒没有过分在意,只是企图用食物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食物的诱惑力显著下降了。
好不容易安抚了人鱼的情绪,克里斯终于得以吃点东西,再休息一会儿。塞缪尔在柔软的枕头上舒展自己,向后拱起,满足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趴在青年的床上。
人鱼最喜欢鹅毛枕或者是鸭毛枕,因为从中能闻到食物的味道,这让他情绪很好。除了食物之外,他现在对一切沾了克里斯气味的东西都开始非常感兴趣,把他的贴身衣物抢了不知道多少件,都堆在属于他的床边那头。
克里斯对此无可奈何。他不知道塞缪尔这是怎么了。也许是人鱼也感到离别在即吧。几根蜡烛在床头明明暗暗,人鱼用手撑着头,银发如月光般流泻一身,怀里抱着一只羽毛枕,正自己和自己玩儿的不亦乐乎。
克里斯正在看书。他听见人鱼咬住枕头的一角,胸腔微微震动,口齿不清地发出几个低低音节,像是‘o''-tion'‘nnn’,磕磕绊绊,还带着卷舌音,根本不像是英文,反而像是一种不属于人类发声器官发出的语言。然后就又是克里斯熟悉的布料撕碎声响起来:只见羽毛扑了塞缪尔一脸,让他立刻打了一个很大的喷嚏。
青年无奈摇头。他已经习惯了,对此不做评论,只是从床头拿过自己的杯子,一边翻页一边抿了一口。人鱼立刻侧身过来,凑近了,似乎很想也尝一尝。他那头银发上凌乱还杂着羽毛,看上去英俊中带着几分滑稽,鼻翼动了几下,像是在分辨克里斯到底喝的是什么。
克里斯头也不抬,仍然在看书,只是把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给他;人鱼立刻贪婪地喝了一下,伸出的一截舌头像是野兽一样卷着,把那点酒液喝进去。人鱼第一次尝到这种奇怪味道,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只是‘嗬’‘嗬’呛了两声,鼻皱了起来,又凑过去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