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恐惧(189)
“真高兴我们都没死。”侦探说。“我在船舱舀水的时候,就在想,我当初应该听我妈妈的话,乖乖留在岸上就好了。”
“不过好消息,我们一半的人都还活着。”扎克说。他甚至还挤出一个笑,试图传达一点乐观主义。
克里斯勉强点了点头。
“坏消息是,克里斯。”扎克接着说。“我们食物和淡水大部分都被冲走了。”
灰天鹅号在起伏的海面上漂浮。船身伤痕累累,在白日阳光的直晒下,甲板上的人毫无遮蔽之处。
船舱下面更是闷热异常。然而一旦到了晚上,海域上那股不知从哪来的浓雾又会再次降临。整艘船都被笼罩在其中,看不清楚方向。
他们失去航向了。指南针摇摆不定,就连能帮助定位的星星也被雾气遮住。水手绝望地仰望上方,雾气在他们身侧穿梭,带来刺骨的凉意。
淡水在日益减少。失去食物,会让人虚弱;缺水过多,则会让人产生幻觉,精神狂躁。他们的食物勉强还够,每天还能张网捕鱼,打捞一些贝壳来果腹。但可以饮用的水已经越来越少,就快不够所有人分的了。
有人发疯了。不止一人声称自己听到魔鬼在雾中喃喃低语,像水中的女妖。来吧,来吧!你最恐惧的将不复存在,来到冰冷的海水里,她将成为你生命中最后被揭晓的谜底。
一到晚上,就有水手浑浑噩噩地投海自尽。剩下的人躲在船舱里,用手捂住耳朵,一手拿着火枪,一边发抖。身边围绕着绝望的呻吟,喘息,还夹杂着向上帝乞求的祷告声。
有人发起烧来,不断呓语,说些仿佛恶魔附身的胡话。本来应该照护他的水手们听了这些,更加恐惧,终于在一个晚上用匕首将他捅死。他们眼睛发红,断断续续说些什么。杀掉他,杀掉他;我们之间有个恶魔,是海里的水妖附在了谁的身上,将我们的同伴一一诱惑,引诱到海水里。
哦。上帝,上帝啊。但海上没有教堂,就连上帝也无法听见他们绝望的呼喊声。克里斯枪毙了几个水手,但作用甚微。谣言在人群中传开,传得很快。水手们为了争夺仅剩的淡水大打出手,大副被绳索捆住了脖子,很快被勒死了。他的尸体被水手用小刀一点点肢解,然后扔到海水里,发出又哭又笑的高声唱歌声。
浓雾笼罩着他们。潮湿的,粘腻的雾气,贴在皮肤上,就像是蛇一样冰冷爬行。克里斯觉得很冷,忍不住搓了搓手,搂紧了毯子。
他最开始也在发烧。扎克把一桶水搬到内舱里,然后锁上了门。内舱门由精铁打造,还有一些食物,是专门为了抵御海盗用的,就连火药也难以炸开。克里斯原因不明地昏迷不醒了好几天,等到他再清醒过来的时候,船上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你最好不要出去。”扎克说。他身边靠着一把长柄枪。克里斯发现他嘴唇发青,脸上也显出一点紫色的淤血痕迹。
黑发搭在男人额间,使他看上去更加病容突出。显然,他连夜地睡不好觉。甲板上有人在奔跑,放声大叫。有人在唱歌,过了一会儿,又响起令人恐惧的惨叫声来。
偶尔,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拍在甲板上。血从上面渗透,缓慢地往下滴。克里斯困惑地抬起头来,那滴血从他眼前滴落,在顶板上晕出一大片深色的痕迹来。
紧接着,甲板上传来一声巨响。整个内舱都震动了一下,克里斯一下子抓紧了自己的手枪,扎克已经把长枪上了膛。
那是什么?他们两人,没有一人问过这个问题。沉重的东西慢慢从甲板上被拖走,两人仰头望着上方,血从晕开的痕迹往下滴,一滴,两滴。有时候他们听到响彻一整晚的尖叫声,仿佛有人被活活开膛,被自己的同类刨开胸膛,挖出肚腹里的肠子来。毫无疑问,船上的水手们都已经疯了。有几次他们狂躁地挤到内舱里来,在门前疯狂地敲拍,舱门上留下了无数个不同的手印。
有几次他们似乎都要闯进来了。克里斯屏住呼吸,手指慢慢拨动了扳机。但后来还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两人听到失去理智的水手在走廊里发疯一样地叫喊,互相拉扯,甚至开始撕咬彼此。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已经迫在眉睫。
扎克的伤口开始恶化了。这里没有药品,克里斯想要救他,就必须上到外面的船舱里。
木梯在挤压的重量下发出沉闷响声。它像丧钟响起,咯吱,咯吱。黑暗雾气中,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会被吸引而来,而任何动静都有可能致命。
汗从青年的鬓边划过。他喉结轻颤,手指搭在板机上,眉眼下有明显的阴影。那双青蓝色的眼睛蒙了灰一样,往前盯着。
船舱里一片寂静。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活人。在临死前船员被强行拽走,留下一些痕迹。比如一个手印,或者是被拖行的血迹。
海水起伏,涌起成一个个不明的形状。来。有轻柔的低语从中传来,像母亲的低吟。来我的怀里休息,我亲爱的。海水起伏,在明暗不定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巨大的雾气中,黑色的海浪升起。来,来。一个女人站在潮湿模糊的雾气里,向他伸出一只手去。她有金褐色的长发,蓝绿色的眼睛。来吧,兰瑟。
在狭小沉闷的下层船舱里,铁皮将青年彻底与外界隔绝。他听到那些声音,在克里斯高烧不退的时候,那声音在青年的耳边恍惚而遥远地响起。
他像一条狗一样爱着她。只有在最年幼时的模糊记忆里和梦中,莎莉丝特才会说爱他。兰瑟,我漂亮的孩子。
雾气降临,包裹住了整艘船,仿佛一个幽暗又粘腻的子宫。那些雾气扭曲,又笼罩住他。粘腻的感觉从皮肤上传来,仿佛冰冷的羊水。
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又湿又冷,一路蔓延。克里斯几乎要跪在甲板上了。那痛苦让青年难以忍受。他也许早就知道自己踏上了什么样的甲板。那浓雾扭曲,逐渐变形,变成一个巨大又模糊的景象。她缓慢移动着,灰天鹅号在浓雾中也逐渐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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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剧情有借鉴《黑帆》,譬如‘风暴——静止的海——缺乏淡水’
第163章 第一百零六章节 航向
这艘船驶向死亡,但也许那就是他想要的航向。
... ...
... ...
..."兰瑟?"
"兰瑟?"
克里斯费力地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让他难以看清所有的东西。他身下很硬,应该是在甲板上。有人在叫他,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的头十分痛。他看进一双黑眼睛里,接着是耳鬓边的黑头发。
“噢,嗨,克里斯。”侦探生气勃勃。“你在甲板上晕过去了,我把维纳莎小姐的嗅瓶借来了,你还需要吗?”
很显然,刚刚他就是用这个唤醒了克里斯。扎克没有扶他,只是稍微往后退了一步,体贴地给了对方自己艰难爬起来的尊严。
众人都围着他。有几个人面露关切神情,有人给他递水,但更多人在看热闹。船上正在举行宴会,参会的先生女士们都穿着华贵。女士带着小扇子,穿着白手套,男士则带着手杖。
“你需要这个。”扎克一本正经说。接着他把装着嗅盐的女式小瓶借给克里斯,而后者似乎还未从短暂眩晕中缓解过来。青年的马甲已经有点皱了,上面泼洒了点葡萄酒。
那只嗅盐小瓶由陶瓷制成,十分冰凉,散发出独特的气味。海浪的声音传来。它一拍接着一拍,打在船身上。海鸥鸣叫,在明媚的阳光里盘旋。
小提琴的声音悠扬传来,乐手正闭着眼沉醉地自顾自演奏着。宽阔的海面连成了整个地平线,蓝色充满了视线。微风拂面而来,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
“先生的海鲈切片,马赛鱼羹,还有煎鳕鱼。“侍者端着圆弧银盘过来,还带了酒水。克里斯接过杯子来,仰头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这才从方才的热浪眩晕中回过一点神来。
”也许您没有休息好吧。”维纳莎小姐说。她的女伴在她身边。刚刚太阳直射青年的眼睛,在他的视野中留下一点晃动的痕迹。
克里斯盯着他自己的手。他有点眼花,看不真切。四周的声音都从很远处传来,但逐渐从背景中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