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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上仙三百年(40)

作者:木苏里 时间:2022-06-07 09:55 标签:仙侠修真 甜文 强强 相爱相杀

  传闻那里有一种封禁大术,修了能摒绝一切包括喜怒。但真正修这种禁术的少之又少, 因为邪魔都是重欲体质, 享受的就是那些刺激和无上欢愉。
  若是统统封禁,自损不说, 和某些以无情入道的乏味仙门还有什么分别?
  但是云骇修了。
  封住喜怒爱恨,那些令他痛苦的东西便不再日夜纠缠。他无悲无喜,无畏无惧,草木蝼蚁也好、仙家邪魔也罢,在他眼里不再有区别,生便生了,死便死了。
  他在仙都始终做不到的,成了邪魔后却做到了。
  想来……依然是不讲道理。
  封禁大术是个好东西,他做了几年真正的邪魔,真的我行我素,也是真的生杀无忌。
  甚至有一回,他路过不动山城时,听到了“明无花信”这个名字,他无波无澜,只是抬了一下眼,连脚步都不曾停。
  那禁术唯一的不足就是自损。
  每隔数月都会有那么一两天,他浑身筋骨剧痛,一点术法气劲都动用不了,虚弱畏寒。
  那一两天是一种极致的折磨,他常会在混沌时觉得自己魂魄割裂成了两半,一时哭一时笑,一时癫狂一时冷静。
  每次清醒,他都会发现自己满身是伤,半边脸因为痛苦抓得鬼气森森。
  但到那时,他又是无悲无喜的,甚至觉得就这样也不错,半面装得像人,半面露着鬼相……
  这不就是他么,再合适不过。
  那几年,连其他邪魔都避着他。不知是因为那张不人不鬼的脸,还是因为他真的干了太多疯事。
  ***
  云骇本以为,他可以一直这样活着。仙都的人活多久,他便能活多久。
  但或许天道确实容不下他,疯事干得多了也确实会有报应。
  那究竟因何而起,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听闻了一个消息,说是一群被他驱赶出瑰洲的邪魔栖身在了大悲谷。
  他听到“大悲谷”三个字时,只是嗤笑了一声。甚至没有回想当年作为大悲谷山神的乏味往事。
  紧接着他又听闻,春幡城一队运商货的车马折在了大悲谷,被那群邪魔分了,那里面还有一些借着商队庇护想要过谷的普通百姓。
  其中有一个长得跟他几乎一模一样,吓了那几个邪魔一跳,差点不敢下手。后来发现,只是长得像而已。
  听到那话,云骇便知道,那是他捏了放在春幡城的傀儡。
  当初放那傀儡的初衷,是为了骗仙都的某个人,他平平静静地做着一个百姓。
  后来修了封禁大术,他已经不在意那些了,那个傀儡也被他抛诸脑后,再没有探过行踪。
  他听到那传闻时,稍稍怔了一瞬,但依然没有过心。
  只是死了一个傀儡而已,于他而言,除了白费了当年捏傀儡的三天三夜外,没有任何损耗。
  他都不在意,更不会有别人在意。
  但他听说,大悲谷那些百姓的死讯被人通报给了春幡城坐镇的仙门,花家。
  据说花家已经派了人,动身赶赴大悲谷。
  很难说清那一刻云骇是什么心情。他封禁大术还在,离数月一次的反噬期还有好几日,他理应是无动于衷的。
  他照常过了一天、两天……
  却没能到第三天。
  第二日夜里,他就站在了大悲谷高高的山崖上。
  他曾经是庇护这里的山神,但这里万事平安,无人祈求庇护。反倒是他落回人间后,这里不再太平,邪魔肆虐。
  这些年他去过很多地方,唯独没有来过大悲谷。如今再来,发现那座仙庙还在,只是神像没了。
  而常年冷落的龛台上,居然还插着几支刚燃尽的贡香。
  他在空空的仙庙门外站着,望了一会儿青灰色的天,而后觅着邪魔的气味,进了狭长谷道。
  那一刻,他魂魄仿佛一分为二。
  一半在问:“你为何来这,与你何干呢?”
  另一半在答:“我要料理了那些喽啰,再捏个傀儡出来。”
  他想趁花家的人赶来之前,清掉山谷里作祟的邪魔,然后在车马队附近再放一个傀儡。
  就连那傀儡身上该弄多少伤,伤势多重才不显得奇怪,要不要再捏两三个百姓之类,他都想好了。
  唯独没有想好,他为何要如此。
  让那个傀儡“云骇”假装成大难不死的模样,让它侥幸捡回一条小命,被花家的人带回春幡城,依然做个平平安安的寻常百姓……
  然后呢?
  那是假装给谁看的?
  谁又会在意呢?
  真是好一个无悲无喜,断情绝爱。
  云骇自嘲着,拢了黑袍,带着一身冲天邪气扫荡了整个大悲山谷。那些邪魔本就怕他,在他心情糟糕时,更是一点都不能敌。
  他疯起来时自己都控制不住,杀到最后,手指在亢奋中轻轻抖着。
  邪魔被屠,车马队的尸首残骸也没能幸免。
  它们被冲天邪气震得四分五裂,那些皮囊像撕裂的布帛一般,飞起又落下。
  直到山石乱滚,砸得尘土四溅,云骇才从怒张的邪气里清醒了几分。
  他正要收敛,就听到了剑气破风而来,从不知哪处高天清啸而下,穿透大悲谷疯涨的黑色邪气,直奔他而来!
  那刹那,他瞳孔骤缩,浑身僵硬,像被整个沉入冰封的无端海。
  他甚至不用看到那柄剑,只凭那道剑鸣就能认出来人。
  那是明无花信的剑气。
  云骇曾经想象过许多次他们的重逢,尽管明知没有那一天,他还是克制不住会去想。
  他想过自己会避让,不等花信看见他就早早离开,消失无踪。
  他还想过自己会平静无波,就像那次在不动山听到“明无花信”的名号一样,然后刀剑相向。
  他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会遮住属于“云骇”的半张脸,只露出鬼气森森的那半面,将那位从天上下来的仙人裹进黑色邪气里。
  他避开剑芒,一边过招,一边用嘶哑得不像他的声音嗤笑着问对方:“这小小一方大悲谷,不过是死了一点车马,几个百姓,何故引得上仙负剑下人间?”
  他们隔着深浓邪气,谁也看不见谁。但他能感觉到,花信剑气之下前所未有的杀意,而且越来越重。
  不知为何,那杀意让他心跳如擂鼓。
  好像这么多年来,他兜兜绕绕,其实等的就是这么一天。
  他一句接一句,激得花信剑招越来越快,杀意肆张。大悲谷在那剑意之下,群山震动,颤鸣不息。
  他看见花信出了一记命招,剑尖带着千军万马之势,冲他心口刺来。
  然后……他撤去了所有抵挡。
  剑尖横穿心脏时,仙气顺着剑口·爆开,跟他满身的邪气狠狠相撞。他在重击之下,被剑深深钉在地上。
  花信随剑而下,掌中还蓄有一击,打算在邪魔抵抗时再加一道重创。
  那一掌落下时,山地龟裂。
  浓烈的黑色邪气终于被冲散开,露出了云骇另半张脸。
  ……
  灵台仙首的命招,邪魔想挡也挡不了,更何况他还没有挡。那只有一个结果——魂飞魄散,必死无疑。
  那是云骇第一次看到花信露出那样的神情,那双漆黑的眼眸瞬间睁大,颤了一下。
  他看见自己的脸映在对方的瞳仁上,半人半鬼,身下是蜿蜒成河的血。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魂灵支离破碎,正飞速散开。也能感觉到冲天邪气没了躯壳束缚,如云一般流泻山谷。
  他还能感觉到那位灵台仙首一贯温暖的手,在那一刹那,冷得像冰。
  “云骇?”
  “云骇……”
  他听见花信的嗓音又哑又轻。不知这样叫着他名字时,会露出何种表情。是悲悯?还是难过伤心?
  他其实真的很好奇,但他已经看不见了。
  他五感衰退,意识混沌,就要死了。
  但那一瞬间,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快意——
  你看,这么一来,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他最后一刻笑了。
  心想,我还是那么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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