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龙(4)
穆晏华抬抬下巴:“继续吧。”
绣娘这才重新拿起了木径尺,宁兰时不与他对视,只展开了自己的双臂。
他不习惯与人太近,所以绣娘靠近他时,他更为绷着,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也被穆晏华捕捉到。靠坐在桌上的人扬扬眉,来了点兴致:“等下。”
绣娘立马就收了手,战战兢兢着,直接冲穆晏华跪下,一句话都不敢说。
穆晏华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只道:“尺子。”
绣娘双手捧上。
穆晏华这才起身,从她手里接过了木径尺,也因此靠近了宁兰时。
宁兰时总觉得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也不知是不是这么些年造了这么多杀孽染上的,反正宁兰时几乎是本能地后撤了半步,又想起他应允穆晏华的事,不得不顿住在那。
穆晏华垂眼睨着几乎要被自己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了的人,眸中翻出几分晦涩,慢悠悠道:“殿下,量身这种事,臣作为您的贴身太监,自然要亲自服侍您。”
他弯眼,略微恭谨的语态都拿捏得很好,却叫宁兰时头皮都炸麻了:“劳驾您抬抬手。”
可宁兰时只能抬手。
他重新抬起双臂展开,眉眼低着,不去看穆晏华的模样,只看着他冲自己伸手。
木径尺抵在他的手腕上,被人微微施力压下来,穆晏华身上的压迫感也跟着重了几分。
宁兰时可以感觉到。
这人……隔着一把尺子,近乎狎昵地在他的手腕上揉弄了下,因为不同的力度会传递过来。
宁兰时抿起了唇。
穆晏华盯着他,微勾着嘴角,悠悠报出了个数目,旁侧的绣娘便忙提笔记上。
臂长、身高、肩宽这些还好,真正叫宁兰时难以忍耐的,是他把尺子压在他胸前时。
哪怕隔着衣物,宁兰时依旧能够感觉到,他真的压得正正好……
宁兰时攥紧了自己的手,尤其是在穆晏华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抵在木径尺上微微捻动时,宁兰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厂公。”
他声音很小,可屋内自穆晏华出现后,那些宫婢便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嗫嚅般的声音还是很明显地在偏殿炸开,叫宁兰时自己听了都更觉羞耻。
穆晏华却终于收了神通,正儿八经地再给他量了腰:“你倒是和你父皇不同。”
不故意逗弄人玩给自己找点乐子了,他就用回“你”了,他再报了个数目给绣娘,也把木径尺放了回去。
就是放回去前,他还看了看那把尺子,若有所思。
穆晏华:“和你那几个兄长也不一样。”
终于结束了这番酷刑,宁兰时微微松懈下来,嗓音却还有点微哑,不是他有何反应,而是方才那番…在这么多人面前啊。
“我与他们,有何不一样?”
穆晏华随意道:“他们在床上与人颠鸾倒凤时,就喜欢叫我们守在外头,图个安心,明明也知道,我们东厂的人,耳朵都不差,什么话都能听见……”
他话没说完。
只因他偏头一瞥,就瞧见了宁兰时抬起头、不可思议看着他的视线。
穆晏华微顿,又笑起来。
这副模样,倒是比低眉顺眼的样子看上去要可爱多了。
他还注意到宁兰时耳朵尖都红透了,跟染了丹寇似的。
看上去也没有那般清冷了。
穆晏华觉得有趣。
像宁兰时这样的,逗弄起来乐子才多。
“先用膳吧。”
穆晏华朝外头走去,完全没有要让宁兰时作为主位先行的意思。
他们落座后,穆晏华就坐在宁兰时身侧,还是主位。
宁兰时对这些,倒是真没什么特别计较的。
他自幼就是被忽视着长大,身上流淌着的皇家的血,在他瞧来也没什么特殊。
最多不过是能保住他一命。
晚膳摆了一大桌,宁兰时不懂这些,但知道都是好东西。
他在那破落宫院里,从未见过这些好东西。
赵宝拿出银针一个个试毒,穆晏华又招招手:“太医呢?”
候在门口的院使忙上前跪拜:“臣在。”
穆晏华示意:“给看看。”
宁兰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微抿了下唇。
院使往前了两步,搭上宁兰时的手腕,细细探察了一番:“殿下身体还算好,只是有些疳积,不是大问题,调养半月就足够。”
穆晏华嗯了声:“配药。”
院使应是。
宁兰时稍怔。
他还以为…对于穆晏华说,他是个病痨子才更好。
那头赵宝已经验完,又有婢女上前试菜,宁兰时就看着她每吃过一道,赵宝还要以内力催化,如此折腾下来,穆晏华才在吩咐所有人都下去后,终于偏头跟他说了声:“殿下,用膳吧。”
宁兰时慢慢拿起了筷子。
不知是不是穆晏华今日心情不错,与他多说了几句话:“你知道你父皇是怎么躺那儿的么?”
宁兰时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吃了,但他看穆晏华一边夹菜一边说话,就知这人大概是没什么规矩的,于是先道:“我不知。”
然后再慢慢扒拉了口饭。
穆晏华扯了下嘴角:“有宫人投毒,一种银针验不出来的毒,只能通过内力催化。他身体本来就不太好,我义父每月十五都会为他用内力给他养养身体。”
后续不用多说,宁兰时足够聪慧,能明白。
但是……这宫中还有人能逃过东厂的法眼?
“东厂又不是神。”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穆晏华对上他的视线:“那宫人在投毒后就自杀了,什么都查不到。”
他低笑,语意不明:“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皇子,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老子死自己上位……我偏不选他们。”
宁兰时不知要如何接话了。
穆晏华也不在意,而是悠悠举起了手边的茶杯,碰了碰宁兰时面前的杯子:“殿下,臣真心地祝愿你,能活过臣,活得比臣的命长些。”
第04章 04
这顿饭虽对宁兰时而言,是从不敢奢望的,但他并未贪多,只吃了个七分饱的样子。
因夜色已深,宁兰时在听见穆晏华吩咐人为他沐浴时,他还紧张了好一阵。
他不习惯被伺候这些事儿,可显然没法跟穆晏华说不是,只能自己避让开来。
他却不知晓,这事转头就被报给了穆晏华。
穆晏华坐在东宫的书房中,低头看着奏折,随口道:“是还有些不知规矩,毕竟这么些年没得到过半点皇子该有的待遇。”
赵宝在旁侧研墨,小心地觑了眼没什么表情的穆晏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底下那些人,就更没有敢说话问一句那是否要教规矩。
在穆晏华手底下多待几日的,但凡机灵点的,便知这位千岁爷最厌恶旁人置喙。
尤其宁兰时是他亲自挑的,他们也都有眼睛,看得出来穆晏华挑得不仅仅是个傀儡,还动了些旁的心思。
故而书房内安静了片刻后,等穆晏华批完手里这报了要事的奏折,才有了声音。
穆晏华:“先放着吧。”
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在思索着旁的事,又想起什么似的,勾了下嘴角,语意有些不明道:“把一株野草从墙根里挖出来当兰花儿养着,总得叫他先习惯习惯换了土这事儿。”
几人应是。
宁兰时并不知晓自己被放置了,他在跟着小圆子到了寝宫后,就先上了床榻——左右也没别的事,他不如先试试能不能早点睡着,祈祷一下穆晏华还算是个人,不会刻意把他闹起来。
这里的床榻用料极好,能够闻到淡淡的楠木甜香,触手所及的,皆是柔软到他都下意识轻手轻脚的绫罗绸缎。
宁兰时其实没什么睡意,但熬着熬着,也就渐渐沉入了梦乡。
等到他再醒来时,他便意识到昨夜穆晏华未来过。
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为今夜再提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