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262)
要是在正统学术领域,这种夹七夹八的搞法简直是粗鄙之至,贻笑大方,足以被正经的儒生轻易开除儒学籍;但在足够敏锐的政治人物看来,这却恰恰是传播者在有意地放下身段,试图扩大影响力,绕开古板的士人阶层,将新式的学说直接扩散到街头巷尾。
辩经伦理还只是学术上的争论,直接将要命的理论大肆扩散,这又是什么行为?
反正这总不会只是想赚点版权费。张太岳思来想去,内不能自安,终于带着搜罗到的一堆最为敏感的地下传单,悄悄找上了穆国公府。
穆国公世子翻了翻册子,果然立刻发作了:
“《穆氏实乃历次大战穷兵黩武之幕后黑手》?”穆祺大声念诵传单的逆天标题,怒不可遏:“荒谬绝伦!胡说八道!纯属诽谤!”
他气愤的将传单搓成一团,丢进了香炉中烧成灰烬。
……说实话,张太岳并不觉得这张传单有多么的荒谬诽谤,但他肯定不能当着上官的面反驳,所以也只好沉默不语,等到世子喘出两口粗气,才将最关键的、宣扬“人人皆可为尧舜”的小册子递了出去。
世子仔细看了几页,渐渐有些茫然。他上下又读了一遍,抬头看向张太岳:
“你拿这个来做什么?我可不懂什么儒家的学术争论。”
“当然不敢用儒生的议论来亵渎朝廷的耳目。”张翰林忙道:“只是,这里的观点实在有些出格,如果叫锦衣卫查访到了……”
是的,虽然张翰林被传单的暴论震惊得有些接受不能,但长久以来他还是秉承着大安官僚的通常做派,绝不会在这种琐事上逾越界限,给自己惹是生非;行文京兆尹提醒他们注意,已经是张学士尽职尽责的底线,至于搞什么多余的动作,那就大可不必连。
但现在,事情有了微妙的变化。要是原来诘屈聱牙的状态,也就罢了;但现在——现在传单的内容越来越简易直白,扩散的范围也就越广;总有一天,这些要命的观点会简化到连锦衣卫的番子都能读懂的地步。一旦锦衣卫把这种事情捅到了宫里,那搞不好就会引爆飞玄真君这颗危险之至的炸·弹,将猝不及防的内阁与外事处炸得满脸是血……
哪怕是出于自保的本能,张学士也不能不给上面透个底了,大家同气连枝,总得有个准备嘛。
果然,世子的脸色严肃起来了。他再翻了一遍小册子,郑重点一点头。
“人人皆可为尧舜、即身成圣……嗯,‘神州亿万皆舜尧’、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倒还真是相当激进的见解……”
——看吧,就连世子都能轻松理解这要命的学术理论了!连世子这样的水平都能理解,那锦衣卫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吗?!咄咄风险,已经近在咫尺了!
……不过,张太岳忍耐片刻,还是没有压制住那种文人本能的好奇心:
“‘神州处处皆舜尧’,这是世子做的诗么?气魄极大,可否赐教全文?”
世子默然了片刻,理直气壮地承认:
“不,这是我抄的。”
张太岳:……啊?
“这样的东西确实出格,但天下出格的疯话也多了去嘛。”世子道:“现在市面上的文章不知道多少,要是锦衣卫一一清查,那现有的这点经费恐怕连买书都不够。”
“可是……”
“再说了,朝廷也不妨大度一点,都是不知好歹的狂生,语出惊人也是常态。‘把断剑门烧栈阁,成都别是一乾坤’,如今朗朗世界,总不能还不如仁宗吧!”
世子搜肠刮肚,用的是赵宋的典故。宋仁宗时有狂生在剑门关上题诗:“把断剑门烧栈阁,成都别是一乾坤”,摆明了是挑唆成都守将切断对外联络,割据自守;言辞悖逆,令带宋朝廷颇为愤怒,立刻逮捕下狱。但仁宗皇帝听闻此事,说这不过是穷措大想要做官而已,下令将此人释放,赏了一个小小的官职,不声不响平息了风波。
以宋仁宗的典故而论之,那这一点论调确实不算什么。反正天下多得是郁郁不得志的狂生,读书读傻了要求名求利,往往就会发这种莫名其妙的惊人之语。要是斤斤计较起来,也计较不了这么多。
张太岳没有再回答。
……说实话,以张学士内心深处的见解,在而今的局势下,这种宣扬人人都可以做圣人的学问,搞不好比煽动反叛割据的言论还要可怕得多……但现在,上司已经做了决断,他又何必多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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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在某些似有意似无意的纵容下,京师繁荣的地下印刷市场基本没有受到什么打击,依然在迅速的蔓延。当然,这种蔓延肯定是有极限的,皇权密布内外的耳目绝不是傻子,他们终有一天会意识到情势的不对,向皇帝发出关键的警告。
不过,在这个时候,某件更大、更关键的事情却偶然爆发,迅速夺走了中枢的注意力,并掩盖住了所有的情报的锋芒:
在长久的小规模冲突之后,与西班牙的战争终于打响了。
第141章 投资
总的来看, 大安与西班牙的冲突是旷日持久,从初春一直持续到了隆冬,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 双方龌龊不断,流血频频,常有武装的船队在商路上大肆开战, 枪炮横飞烟火熏天, 战场波及极为广泛,贸易损失也相当严重。不过, 因为两大强权各有忌惮, 仓促之间不敢动手,所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 中西双方的交锋都仅限于骂战,彼此间通过英吉利银行及荷兰商会转交信件,唾沫横飞慷慨激昂, 虽然纯属鸡对鸭讲,但至少也表明了态度。
概而论之,大家都知道这中西战争是肯定要动手的, 但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则尚在未知之数。
不过,这样脆弱的平衡到底还是破裂了。那是在当年冬至的时候,恰逢瑞雪纷飞, 天气湿寒, 内阁及六部都已歇假,只有外事处还照常当差;穆国公世子体恤下属, 干脆就请外务处当值的诸位喝酒赏雪,吃牛油火锅, 驱一驱三伏的寒气。
这“牛油火锅”也算是世子的新发明,据说是废了好多功夫精心配置的香料,从八角丁香到豆蔻肉桂无一不包,又在泰西商会手中千方百计弄来了什么“辣椒”的种子,反复的改良育种,花了三五年的功夫,才终于制备出口味差强人意的锅底。
当然,考虑到京中众人的口味,牛油锅底的用料略有调整,辣椒的分量大大降低,基本与后世的清汤相差无几。可虽然如此,围炉而坐的诸位大臣依然被辣得嘶嘶抽气,额头渗汗,燥热不已;等到吃过第一轮的五花肉嫩鱼片之后,那就连皮毛衣服都穿不住了,纷纷摘了帽子脱下大衣,坐下来擦拭汗水,等着再下一轮的羊肉薄片——按照牛油火锅的常理,烧开后是应该烫一圈牛肉丸子和肥牛卷的,讲究的就是个原汤化原食;但时至岁末,朝廷严禁屠杀耕牛,外事处以身作则,当然也就吃不了牛五花了。
羊肉卷刚刚才滚过一回,就听到外面吱呀一声,司礼监的冯保冯太监大跨步而入,肩上白雪皑皑,面容则甚为肃穆:
“当值的官都在哪里?咱家这里有紧急要务!”
这一句开场中气十足,甚为响亮,打量的就是要先声夺人,镇住局面,然后顺势而上,强压着外朝大臣顺从司礼监的心意。冯太监对这种权术极为擅长,所以进门后立刻摆出了筹谋许久的冷脸,一定要震慑住那些初来乍到的小官。
仅仅只是大喝还不够,冯太监抬眼逼视,目光咄咄迫人,尽显内廷的傲慢恣睢;却不料一眼扫去,只见屋中白雾缭绕,肉香油香扑鼻而来,哪里有什么诚惶诚恐的当值官员?
所幸能进外务处的大臣还是很懂事的,虽然当面震慑没有起效,隔着白雾也分不清来路,但听到“司礼监”三个字,众人还是纷纷站了起来,下座位迎候公事;只有穆国公世子端坐不动,还趁机捞了一大把羊肉卷进油碟。
他将羊肉浸入小磨香油中降温,然后才望向门口。此时白雾已经散去,世子上下看了一回冯公公的服色,才轻描淡写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