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229)
因着兹事体大,顾小灯的声音轻之又轻,逐渐靠近关云霁的耳边,关云霁在正事面前难得没动歪心思,低声地和他讨论了半晌。
说完烟草种植地的秘辛,顾小灯停顿片刻,说了旁的:“千机楼建在一座叫牢山的山腹里,是一座恢弘的巨大机关宫殿,我们后天跟着姚云正他们混进去,要通过的是一堆堆机关门。除了这些严密的正门,其实还有一条逃离的小路,在千机楼最靠北的地方有片巨石林,是近乎天然的迷宫,穿过它再经过一条密道,就能逃跑到外面。”
他伸手在关云霁面前吃力地比划地形:“牢山外向北,是延绵的九峰十三窟,中间有片黑乎乎的森林叫做腥林,穿过它不久,会经过一片因山洪而掩埋的老村落墓地,因为地下死者不少,有时地上会冒鬼火,但那并不可怕,那蓝火能指引前路。”
关云霁没听出他深层的意思,只问:“你小时候就是从这条路逃出来的?”
顾小灯点点头,额头上滑下一滴冷汗,沾染得眉目如含露一样:“到了冬季雨多,山窟里会有涨起来的溪水,路就不太好走了,又冷又潮的……”
他想到难过的事儿,假装眼睛瘙痒抬手揉揉:“如果来日有不慎,重重机关门出不去,你就走这条路跑吧。”
关云霁这才意识到什么,眼睛慢慢瞪大:“你在给我指退路?你担心我?”
顾小灯放下手,抬头瞅他:“昂,你和苏小鸢又不一样,他自己能易容成千张脸,有危险换张脸就能金蝉脱壳,手下又还有不少人,能得力地保他不死。可你是自己来的西境啊,后面要是让高鸣乾发现你耍了他,伙同千机楼的人一起追杀你,你能跑哪呢?”
顾小灯近来想的是有点多,难免希望身边的人别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少死一个便是赚一个了。
能活命的话,谁又会想失去大好生命呢?关云霁也许从前不好,可世道和顾瑾玉也给了他一堆痛击,他在他身上想看的报应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他终究是可怜他的。
只是这话到了关云霁耳朵里就成了别的歧义。
顾小灯还想再补充点什么,突然直觉不好,赶紧迅速转过脸,简直是躲得千钧一发。
关云霁的吻便只落在他脸颊上。
顾小灯吓了一跳,连忙奋力推他,力气和体格比拼不过,反倒被虎起来的关云霁抱住了。
顾小灯不敢乱动,感觉太阳穴突突地疼起来,马上客客气气地和他说话:“关小哥,你别多想,我是想着……”
“你不想我死。”关云霁急切地打断他,凑他耳边低声说一通混话,“不想我死不就是心里有我吗?顾小灯,你原谅了我的对不对?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你觉得我的惩罚够了没有?你觉得我如今待你还坏吗?我有什么不对你说我改,你如今容得下我的对不对?顾瑾玉容不下我是他小心眼,一点正宫风范都没有,可我没有关系的,你的爱这么多,只要有一点是我的就够了,偶尔找我做野鸳鸯就好极了。”
野什么东西??
关云霁不管私下如何,反正明面上没越过雷池,眼下却说出和葛东晨的妻妾论大同小异的古怪话,顾小灯差点裂开,直想跳起来打他脑壳。
得亏关云霁到底还是个感情上的怂蛋,天雷滚滚的胡话说完自己都觉得害臊,无颜以对地跑到屏风后躲了起来。
顾小灯看他这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不是很乐意回望过去,但偶尔反刍从前时,能隔着岁月察觉到顾瑾玉年少时就不太对劲的隐秘爱意。可葛东晨和关云霁,他以前和他们往来的时间机会比顾瑾玉多得多,当时就没体悟出他们对他有什么同窗之外的情愫,直到落水前才在混乱里感觉到他们的慌乱。
他回来后又跨过了七年,越过了他们剧烈的变化,直接直面上他们死去活来的痴状,实在是瞠目结舌。
因着前车之鉴,对于关云霁别扭又深厚的情愫,顾小灯挠着头反思起了自己,一时倒从千机楼的泥泞里解脱了出来。
关云霁慌张地躲了好一会,见没声音传来,便壮着胆探头看一眼,只见顾小灯愁眉不展地揪着散下来的头发,一副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又想和他继续共处下去的为难模样。
他才不知道自己承了前人栽树的凉,只在心里默默垂泪,心想,他就是心里有我。
天王老子来了也是顾小灯心里有我一席之地。
比之四月时在南安城,他说什么“来生永世不见”的两断,如今可是大大的好,他就知道顾小灯不会不要他的。
苏葛已死,不就一个顾瑾玉挡在前头,年少时他就看着苏葛分别在明面和暗地亲昵他,又不是不能忍受。
顾小灯能踢开一个苏明雅,顾瑾玉的地位未必就能永固,他这回说什么也得守着,万一馅饼掉手边,破镜又重圆呢?
当然,他此时脑袋发热,好了伤疤忘了痛,没想过伪君子和疯狗的区别。
*
翌日苏明雅得知姚云正夜半发神经的事,后怕地追问了好一会细枝末节,虽然当事的两人都称虚惊一场,苏明雅还是看出顾小灯默默地和关云霁拉开了距离,后者愚蠢地并未察觉,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苏明雅隐约能猜出个缘由,暗中咬牙切齿,但一听明天就要潜入千机楼,顿时转而忧虑。
三人忙碌一上午,下午关云霁抓紧时间去面见张等晴,苏明雅去和高鸣乾周旋,人一走干净顾小灯就犯困,抱着凉枕蜷在酷热的午后混混沌沌地睡了一觉。
梦里山穷水尽,再醒来时已经是临近夕阳,满地光线渐昏,他扒着床沿眯着眼看一眼窗外,想看落日,谁知却看到窗上坐着个人,那身影乍一眼看去,活脱脱就是顾瑾玉。
顾小灯心脏急跳,兔子似的从床上下来,想叫一声森卿,却起得猛摔了一跤,磕得头脑清醒。
来的怎么会是顾瑾玉呢?如果是他,这会他就躺在他胸肌上了。
顾小灯干脆不起来了,半跪在地上小声道:“少楼主。”
不请自来的姚云正不太高兴地应了一声:“佰三,你是不是猪,睡这么久?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
“对不起。”顾小灯头也不抬,心里竟是不怕,就是翻江倒海的痛惜。
姚云正脚步无声,风一样到他面前来,拎起了他后领:“抬头,少主亲眼看看你长什么样。”
顾小灯假装胆小地瑟瑟发抖,抬眼和他一对视,脑海里浮现出小尾巴一样的幼年云正,没忍住潮了眼眶。
姚云正没碰他,但拎着他衣服晃了晃:“这么怕我?知道我为什么费劲地抽空来瞧你吗?”
顾小灯吸吸鼻子,摇了摇头。
姚云正神经兮兮地一笑,露出脸上那对酒窝:“叫我一声。像你昨夜叫他一样,叫我那个称呼。”
顾小灯愣了:“什么?”
姚云正从怀里掏出一枚成色极好的粉玉,贿赂一样塞他怀里:“叫我阿郎。立刻马上,不然挖了你男人眼睛。”
“……”
“快点叫。”姚云正又掏出一枚紫玉塞给他。
顾小灯没得办法,只得低头遂他的愿。
姚云正落在地上的影子似乎都露出了酒窝,他任性妄为惯了,什么也不解释,也不碰他一根头发丝,只是这么欢喜无常地晃着他后领,让他叫一声又一声的阿郎,大抵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掩耳盗铃,假装被喜爱的是自己。
等他走了,顾小灯把怀里被塞满的各色玉拿出来,数了一遍,一共二十二枚,他想了想,记起这个臭弟弟的生辰就在最近,是八月二十七,正是三天后。他的生辰不是特殊日子,不太好记,不像另一个夭弟云珍,是特意算好的日子生产,降生在新年初一。
天彻底黑前关云霁赶了回来,见一桌子莹润的玉,脸色顿时一变,顾小灯同他说了来龙去脉,他骂了一串变态,又怒起屋外那一圈暗卫没能护住他,连给他报个信预警都没有。
顾小灯只说是自己睡得太死,反过来安慰他,问起张等晴那的情况,关云霁都答顺利:“药园的位置我只说是高鸣乾发现的,你哥没有疑心,就是激动。顾平瀚我也问了,说是中元节受了轻伤,现在好全了,调兵遣将好不利索,没有你说的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