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206)
“那个和你交换了身份的顾山卿,楼里至今还保留着他的血。”
顾瑾玉缓缓地转过脸看向他,眼神似乎有些瘆人,但只是一瞬,就恢复了冷静,有些生硬地缓声说:“我知道他是个药人。我也喝过他的血。他的血于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稀奇的。我想要的是他本人,但八年前,我的念想就没有了。就算此时你把他的血给我,也不是我想要的。”
姚云晖有些意外,笑道:“不一样的,楼里和你喝的肯定不一样。我们所保留的,是药人刚炼成时抽出的心头血,药性最强,那些血是真正意义上的神迹。”
船舱里的光线昏暗,姚云晖疑心是光线的问题,他好像看到顾瑾玉的瞳孔瞬间变成了猩红色。
一里之外的一艘小船上,姚云正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放两只鸡的血,高鸣乾在船舱里也蒙着面,专注地低头看手上用皇族密语写成的信笺,一个字一个字地解读,待听到姚云正准备进船舱,便把信笺藏进袖中。
姚云正放完牲血弯腰进船舱里坐下,原先吊着的左断臂已经神速愈合,如今只用薄薄的玉制夹板束在左臂上。
他仗着自家窝里有药血才这么不惧受伤。
这回也一样,饮过了,身上的伤快速痊愈了。
“高老二,你还是不跟着祭拜吗?你家死了不少人,还准备着让他们当孤魂野鬼?”
“孤去吧。”高鸣乾轻笑,“你爹现在正和你哥会晤,你还是需要这么避着他吗?”
姚云正从怀里摸出个琉璃瓶放到眼前,和瓶中浸泡的眼珠对视着玩:“等他消气喽,打又打不过,我爹又向着他,我能怎么办呢,我只是个弟弟,尾巴只好夹起来,让我爹去劝降他就行了。”
高鸣乾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就为你几句话,他就要砍你,你还是亲弟弟,那我岂不是更要命……”
“谁叫你输给了他皇帝主子,还没在有能耐的时候杀了他?早干什么去了?”
姚云正嘲弄起来,嘲多了不自主地就说到了天铭十七年的深冬:“你还把我小义兄玩死了,那可是我哥的胯下壶,我一面都没见过的男嫂子……”
他说着说着就没了笑,想到那么一个可怜可恨的死人,放下琉璃瓶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掌心多了一道滴着血的口子,草草包扎了事了。
高鸣乾打量着小畜生的微动作,就喜欢让这小畜生心情不好,姚云正一旦心情好了才疯得没边,杀人如砍瓜切菜,麻烦得很。
“死错人了。”小畜生翻来覆去地说了半晌,晃着瓶子振作了回来,“我弄不死他,我还杀不了别人?你把神医谷的人拖住没有?”
高鸣乾笑着接话:“自然拖住了。那张谷主有个好友是星鹭门的副门主,还有个故交是百通镖局的总镖头,他们现在都有急病重症,少不了需要义薄云天的神医好友的妙手。”
姚云正顺了些心,从怀里掏出一个薄细的小盒子,啪的一声丢在高鸣乾面前:“你办事就是利落,先前送来的那只海东青也不错。给你,这是新一月的份额,是成色最好的,便宜你了。”
“谢了。”高鸣乾拿起小盒子,隔着封口轻嗅,神情和微动作有股说不出的风流缱绻,仿佛嗅的不是烟毒,而是顾如慧的发梢。
姚云正活动了一会脖子,缠着纱布的右手拍打起自己的英俊脸庞,既怨自己的脸长得和亲哥顾瑾玉不像,又庆幸只有脸不像。
*
这天晚上,顾小灯不知道顾瑾玉又抽了什么疯,夜里一直在亲他的胸膛,确切的说是一直在亲吻他的心口,并没有太多的情色意味。
只要他不瞎鼓捣道具,顾小灯就亲亲热热地亲昵他,虽然感觉顾瑾玉心里似乎憋着什么事,到底还是存着对他的信任,想着没必要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顾瑾玉贴了他半晌,身上若隐若现的戾气淡化了,像是再次把某些负面情绪净化掉了,贴到顾小灯耳边说话:“因这中元节,明后两天的军务和琐事多了一些,小灯,这两天我陪不了你了。”
顾小灯以为这就是让他心烦意乱的事,虽然心里有点寂寞,但也笑着轻捏他耳朵:“知道啦知道啦,大忙人忙去吧,努力加餐饭,勿念闲人,多加休憩,我今天也听到吴嗔谈及你和世子哥的劳碌,你们都辛苦啦,可惜我帮不上你们的忙。”
顾瑾玉把他紧抱着:“都是污泥,你别下来,这两天各地喧嚣,走动的人多了难免鱼龙混杂,你别下船,和小配一起等我们回来好不好?”
顾小灯笑着应了好,窝着顾瑾玉强制要求他一块入睡。
隔天起来,顾瑾玉不在了,床边倒是放着一个盒子,他睡眼惺忪地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个精巧的千里目器械,是顾瑾玉送给他远眺取乐的。
顾小灯研究了一会这个新玩具,心情便也乐呵起来。
吴嗔今天也在楼船上休息,顾小灯看书调药,吴嗔就在一旁惬意地把玩他的蛊瓶,不定时就和顾小灯搭个话。
顾小灯鼓捣了一时辰药物,身体到底还有些弱,头晕脑胀地起来走动,因着吴嗔在船舱里和他呆一块,窗户就没打开,免得吴嗔把玩的蛊虫有不慎飞出去的。
他爱不释手地玩起顾瑾玉留下的那柄千里目,觉得这小东西拧转起来有点像万花筒,举着在眼前好奇地往四周察看,一种物件在千里目里都被清晰地放大,扫到吴嗔的指尖时,他更是看到了一只被放大数倍的绿幽幽蛊虫。
顾小灯现在不怕蛊虫,边用千里目观察蛊虫身上的细节,边和吴嗔聊天:“先生,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师门和千机楼有宿仇,这次来是有想着和世子哥瑾玉他们一起铲除千机楼的。”
“是啊。”吴嗔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灵活地玩着数只攀爬指间的蛊虫,声音有些瓮声瓮气,“我知道顾瑾玉再过不久会到千机楼去,他们已经说好了,到时我会作为他顾家的暗卫,随同顾瑾玉一块儿去,以备不测。”
顾小灯听到吴嗔也会去,心里便觉得可靠,拨转千里目笑着搭话:“有先生在,瑾玉就安全多了。”
“不知道啊,不尽然吧,我师门虽然掌握了一部分千机楼的情报,但是那千机楼毕竟在西晋猥琐发育了百年,也不知道如今里面是什么个龙潭虎穴。”吴嗔嘴上没把门,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件事,“我前几天发现他们将军府里有个隐蔽的密室,里面放了口棺材,就是顾瑾玉一早给自己准备的。”
“!”顾小灯的脑袋瓜轰然一声,手里的千里目差点扑通掉到地上去,“……你说有什么东西?”
“他没跟你说过啊?”吴嗔有些讶异,一脸淡然和迷糊,并不把顾瑾玉的私隐当回事,耸耸肩就说了,“那个棺材之前就有了。当初三月的时候,我们要去南境找你,启程前我看他就让部下给自己准备好了棺材,那时我们都想着他可能会在南境因控死蛊而沦为活死人,该准备的庞杂琐事就都准备了。”
顾小灯心脏七上八下地直跳:“这、这有点不吉利,现在都好了,身后事的东西赶紧搁置才是。”
吴嗔看他小脸煞白,难得犹豫了一会,但还是诚实地说了出来,他实在是懒得骗人:“其实我那整箱的傀儡蛊还是备着的。当初给顾瑾玉用掉了四成,我在南安城滞留的时候又补回来了。小公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顾小灯顿时觉得脑海里炸开了烟花似的火星,烫得要从眼睛里夺眶而出,好半晌没顺过气来,一时不住咳嗽,手里的千里目像有了千钧之重,到底还是摔到地上去。
吴嗔的意思是,顾瑾玉依旧在预备着自己可能会死的可能性,真到了那绝境就还用蛊把自己炼成傀儡,以保证身后顾氏全线的布局。他进南境时没有十足把握,觉得自己会死,现在到了西境,不日就要借着出身的关系跑去千机楼,他心里也觉得凶险,觉得会没命。
可顾瑾玉在他面前压根没有说过这些,全然不透露一分一毫险境的不利,每次到他跟前了就是一副收了獠牙剔了利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