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98)
“那你那香囊,真的能强身健体不能?我想给我爹娘买一个。”
巫朝瞪大了眼睛,“当然可以啦,我说出去的话,还能有假的不成?”
这两人前些日子虽然同居一个掌印府,但生活的地儿也不在一处,年前年后的没有给念生安排什么事儿,自然是碰不到一处去。
就说念生见过巫朝,也没有说过话。如今相处起来,倒有一种一见如故之感,一人一句地相互应承着,聒噪的不得了。
“神医瞧着不像是京都本地人,从哪里来?”李重华适时地在他们说完几句话喘气的档口插入,而念生对他没有什么心眼子,很是顺畅地就接了下去。
“是啊,从哪里来啊?”念生双臂展开划了一个很大的圈。“我听人说大晏大的不得了,明明是同一天,但是南边儿艳阳可能北边儿就在飘雪,想都不敢想呐。”
巫朝吸溜了几口面条,倒是没有直接回答,塞了一嘴鼓鼓囊囊地说:“我就是从南方来的,我们那里四季如春,冬天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而且不怎么下雪,就是树叶也不会掉的。”
“嗨呀,还有冬天不会掉叶儿的树?”念生听的都睁圆了眼。“还有什么稀奇的,神医一并都说说?”
巫朝轻哼了一声,“我跟你说,我住的地方满山遍野种的都是药材,家家户户院儿里晒的都是草药,日日伴着药香而眠,可谓神清气爽。”一边说,还一边慢慢悠悠地晃着自己的脑袋。“可称之为世外药源。”
“还有这样的地方?”念生挠了挠脑袋。
“我闻世外桃源难寻,可不知神医的世外药源是否也如此?”李重华想象不到巫朝那些,也想象不到在常年飘雪的玉龙关生长的李浔是如何去到那里的。“还是阡陌交通,可使人来去自如?”
“怎么可能?我们那里哪里是别人想进就能进的,就是一只麻雀也不见得能够非得进去。”
念生像是被唬住了,“啊?那你们的药材岂不是不能卖出去了,这可是笔大买卖呢。”
“我们自有办法的。”巫朝含含糊糊的,没明说。
李重华半敛眼睑,应和了一句。“神医自然是有法子的,我起初也觉得疑惑,后来也就……”
他这话一出,巫朝面上的神情一惊,踩在板凳上的脚都收了回去。“你……你这……”
巫朝吐了几个字就是没把一句话说得完整,看了几眼旁边的念生,又说:“念生,好弟弟,你知道前头那家的烧鸡吗?我有些馋了,你给我去买一只来怎么样?”说着掏出了一锭银子,“剩下的归你了。”
念生左右看了一眼,收下了银子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什么话都没多问,半点也没有停留。
“你知道了?是李浔告诉你的?”念生一走,巫朝就凑近压低了声音问他。
李重华但笑不语。
“哎呀哎呀,色令智昏、色迷心窍、见色忘义啊啊啊!李浔这个王八蛋。”巫朝抓耳挠腮,脸都皱成了一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倒也敢当着我的面这样去说他。”李重华晓得这是能套出些什么的了。
巫朝倏地站了起来,“我怎么不敢,我怎么不敢了?”说完之后又撑着桌子慢慢地坐下了。“他把怎么进药谷的法子都告诉你了,还怕被我骂几句?这是他应得的,呸!”
“你不信我?”李重华问。
“你是他的相好,又不是我的,我信你作甚?”
“他信我,所以我知道和他知道与只有一人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不是他想要知道的,所以他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留。“再说,细数往昔,他有那么多都与你药谷相关,哪能半分也不提?”
这话一出,巫朝又压低了声音问他,“那他都跟你说了,什么都说了?”
李重华并不直接回答他,只问:“神医以为呢?”
巫朝身子往后仰了仰,挪着视线将他上下打量了几番,而后啧啧摇头。“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你,这样的事情都与你说了。”
这样的事情,哪样的事情?
即使巫朝的话里没有明说,但李重华却感知出这绝非好事一桩,但他面上不显,仍旧神色淡淡地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问:“我倒是想问你们药谷,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喔——”巫朝仿若福至心灵,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今日就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吧?”
说着,又急急忙忙地撇开了关系,脑袋晃得作响。“我先说好,拿他试药、用他做鼎都和我无关啊,他身上那个伤也不是我弄的。
“我顶多就是给他弄一些不痛不痒的小药粉,比如痒痒粉、染色粉、苦胆汁什么的,都是些不危及性命的。说起来,他快死的时候还是我救的他呢!
“再说了,他后来提剑将那些人千刀万剐,那血染透了药谷的山,毁了好些草药,有些还是难得一见的珍宝,我不也没怪他嘛!”
李重华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巫朝话里都说了些什么。
试药,试的是什么药?做鼎,又是怎么做鼎?
身上的玉兰香是不是与此有关?秃鬼山洞的那一夜面上浮现的诡谲筋脉是不是也因此而生?那还有呢,还有其他吗?是不是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也还在默默地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苦痛……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药谷是什么模样的、也不敢去想象在药谷的那段日子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只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描绘李浔提剑斩尽恶人的模样。
可他觉得李浔一定是不快乐的,或许是和此时一样昏黑阴沉的天、或许会下一场大雨,而后殷红的鲜血被冲开,雨水成串地从他的面上滑落,故而大抵会如泪一般。
但李浔会哭吗?
也许不会。
“我问,为何会如此。”他喉头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学着李浔带有藐视意味的神色地与巫朝说。
巫朝许是被他唬着了,怯怯地问:“李浔没跟你说?”
李重华摇了摇头,“不知。”
“啊,他说不知道?”
“唉。”巫朝兴致也降了下来,显出颓靡之色。“说实话,我也不太懂。”
“一个不小心闯进了药谷的半大少年,快要饿死了,想求口饭吃也是正常,谁不想活着呢?死了哪里还能做痛快的事。
“可他们偏偏就是不放过,将他哄骗着锁进了药坛里,这……”后面的话他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只是叹息了一句。“他恨也是应当的。”
一个快要饿死的半大少年。
李重华在心中念了几遍,实在无法将此与如今的李浔联系在一起。他好像生来就应该是如此自负强大的,除却当今天子谁也不怕,掌起掌落就能翻云覆雨。
可其实不是。
李浔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无能为力的时候。
瘦骨嶙峋的半大少年被锁在了阴暗不见天日的地方,被迫吞服着不应该承受的苦药、毒药,那些时候他会在想些什么呢?
李重华不知道,“他从玉龙关漂泊到药谷,确实是不易的。”他只能说出一句这样的话了。
巫朝也跟着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静坐了一会儿就又恢复了精气神,凑过来问他。“所以当时他为什么会从玉龙关离开啊?”说着又左右张望了一下挪进了一些。“药谷的事情都跟你说了,没理由在玉龙关的不跟你说吧?你索性告诉我呗,我肯定不跟别人说!我发誓!”
李重华用掌心挡了一下,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他信任我,但神医你不,我总不能辜负了他的信任。”
“诶诶诶,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巫朝被气地吱哇乱叫,念生也赶巧在这个时候回了来。
“神医,你的烤鸡,趁热吃哈。”念生将烤鸡和余下的钱都放在了桌子上。“我也买了一只,带回家去给我爹娘吃,银钱我就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