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119)
司内抿了一下唇,就不说话了。
“圣旨来得急、也催得急,你回府收拾收拾东西。”李浔抿了一口茶,抬手帮司内扫了一下衣摆处的褶皱。“让巫朝别跟着我们一起走,留在京都。”
然而司内罕见地没那么听话,挺着身子在原地站着。
于是李浔干脆起了身,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司内的肩膀。“有师父在,不会有事儿,去吧。”
如此,司内才终于肯动了身,一步三回头地提着步子回了自己的住处。
“那我也去给你收拾东西。”子卯也撑着自己的大腿起了身,站稳之后吐出了一口长气,而后朝着李浔的厢房而去。
厅中没有小厮,诺大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起先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涌进了一股穿堂风,凉气扫走了不少郁气,李浔才又开了口。“我不在你好好地照顾自己,你……”
话说到一半,李重华就捂住了他的嘴。“你这话说得总让我觉得奇怪。”又觉得自己的脾气来得没什么缘由,便放缓了一些。“我总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倒是你要小心才是,只怕……此去凶险。”
“不必为我思虑过度。”说到这里,李浔就笑了,眉眼弯弯盖住了所有的不快和沉郁。“祸害遗千年,这么算起来,我还有的是日子活。”
李重华不快地扫了李浔一眼,“你总说这样的话,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浔凑过来咬了一下唇,堵住了他还没说完的话,他往后退了一些。“你这是作甚?我话还没说完呢。”
“又不是再也见不着的生离死别,不过就是去一段日子罢了,哪里有那么多话要说,我看呐,不如将这么点时间做点快活的事情。”
说着,就一把抱住了他。
他掌心撑着李浔的胸膛,拉开了一些距离,面上已经开始发热了。“你别尽说这些……”
谁知这句话说出来又惹得对方发笑了,晃着将脑袋放在了他的肩上,灼热的鼻息随着身子一颤一颤地扑在他的脖颈处。
“笑什么?”
“我笑你脑子里尽是那样的事儿,我哪里是那种白日宣淫的人了呢?”一边说,李浔一边抱着他抬腿往厅外走,“我瞒着你叫人在园子里移种了棵玉兰,说是年年开花都满枝桠,甚是好看,不知这个时候花开了没有,若是没有,只能你自己赏花了。”
李浔足尖一点,就带着他跃上了掌印府的屋顶墙头,嘴也还没停。“你不是常常说我身上带着玉兰香气?你若是想我了,就去看看花,权当是我在陪你。”
李重华脸埋在李浔的怀里躲风,听到对方说的那句话,闷闷地回应道:“我又不是喜欢花。”
然而不知是不是声音太小了,没能让李浔听见。
园子里种的一片腊梅都落了,而今钻出了嫩叶,只等来年冬天再漫出香气。而玉兰在其中很是晃眼,花芽缀满了枝头,比那些腊梅要高了好几尺,树下的泥也比别处深一些,看得出来是刚移栽不久的。
落稳到了地面,李浔就失望地晃了晃脑袋。“哎呀呀,怎得还没开花呢,今年的玉兰不争春了么?”
李重华抬手轻抚了一下湿润的新叶。“玉兰本就不与他花争春,否则怎会连叶也不要。”说完便放了回去。
“你又怎知这不是别的争宠手段?”李浔偏头与他对视,眨了一下眼,又轻啄了一下他的唇。“我瞧这玉兰可是白花黑心的,坏得很。”
要说这玉兰,没开花的时候本来也就平平无奇,但怪了的就是,对着这样一棵树两人也就真的说了好些话,一人一句说到这又扯到那,时辰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被磨走了。
直到子卯找到了这里,李重华才恍然发觉两人在这儿已经耗了那么久了。
“老爷,司内与曹瓦在外头等着了,我瞧着要到出发的时辰了。”子卯脸上尽是无奈的神色,额上也微微地沁出了一些汗水。
李浔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腰上,这让李重华觉着有些不自在。
“我省得了。”李浔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手从他腰间滑下转而拉住了他的手,带着他一齐慢慢悠悠地往外走。“食君禄、分君忧啊,刚审完了案子就要下江南,没办法没办法。”
说的人面上还是懒洋洋的笑,听的人却有些不是滋味。
是掌印府的主人、是大宴代帝披红的司礼监掌印,却也还是一个任人差遣的“奴”,尊卑贵贱,皆在皇权的股掌之中。
奈何不得。
到了前院才发现确确实实都在等着了。
门外的无形哼哧哼哧,踢踢踏踏地围着不同的人绕来绕去,抬着脑袋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绕到司内那头的时候偏要凑近,司内便掌心撑着马头不让它再多靠自己一步,一人一马谁也不让谁。
见到了自家的主人,无形才放弃了和司内较劲,慢慢地抬着步子朝李浔而来。
李浔抬着手摸了几把无形的脑袋。
“此去,可要多加小心。”李重华憋着那口气没叹,怕坏了氛围,但又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我在京都等你。”
“别总为我劳神。”李浔说,又忽而凑过来压着声音道:“若是眉州无大患,我便叫人将你们偷偷带去,我们在江南游玩一段日子。”
竟是如此大胆么?
李重华心下一惊,但又觉得这未尝不是个好主意。
可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子卯却先他一步开了口。“倒不如就留在江南了,我们几人就在那里过完下半辈子。”
他偏头看向子卯,对方面上还是带着那种惯以为常的笑,挑不出错处、也看不出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在随着一起逗趣。
而李浔的回应,只是垂眸,并不说话。
也没能再多聊几句,那头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曹瓦就开口催促了起来。“掌印,已经到了时辰,不能再耽搁了。”
李浔回身对着微微颔首,复又转身对子卯说:“子卯叔,我不在,劳烦你多费心了。”
子卯带着笑,点了点头。“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得到了回答,李浔就踩上马镫。
在正准备翻身上无形,忽而身形一顿,又收了腿回了身,敛了面上的笑意,正色对子卯说:“子卯叔,你……也务必小心,不必事事都顾全大局。”眸光幽深。
“哎。”子卯心疼李浔,放在嘴上、也做在手上,他上前给李浔理了理领口和衣袍,又扶正了李浔的大帽。
软了声音回复道:“去吧,浔儿,不用记挂着我。”
于是李浔翻身上了马,在掌印府门口转了几圈再多看了他们几眼后,就带着乌泱泱的人便扬鞭而去。
身影渐行渐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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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李重华就和子卯道了别,准备回自个儿的小院儿。走在小径上的时候,才觉得这天一下就暗了下来,风吹得越来越湿、越来越凉,黏在一起的黑云结团在天边,风一吹过就仿佛惊涛巨浪。
“又是要下雨不成?”他伸手接了接,还真的接到了两滴带着土腥气的雨水。“嗨呀,说下便下了。”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厢房里,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淋到了一些。
甫一进了房,雨水就哗地一下倒了下来,砸了满地湿。
他拿着绢帕擦拭鬓角,又想到正走了没多久的李浔。
可淋到了雨?能有热水驱寒吗?染了风寒怎么办?巫朝不在,谁又给他们看病呢?
想着想着就觉得心有些坐立难安。
看着给自己打热水的小厮,最后没忍住若有所指地问了一句。“骑马的时候遇见了下雨怎么办?”
小厮抿嘴笑了一下,“管事会给老爷备好的,公子莫要担心。”
被人识破了心中所想,多少有些不自在,便躲着坐在了架子床上。
他抬眼却不经意看见了床头的暗柜,忽而想到了除夕夜李浔送给自己的玉环,于是俯身拉出暗柜,将玉环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