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130)
他想快乐,就可以快乐。
或许这样的情绪本就是掺杂着难言情愫的,只是当时的李浔不知道。
其实此时的李浔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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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鹫山的那一夜,改变了很多。
他毒发的时候确实很痛苦,梦诡花让他沉溺在过去的那些幻梦当中无法自拔,丝丝缕缕的痛从他的血肉钻进他的骨髓当中,灵与肉似乎已经剥离了。
记的确实并不多,可他并不是没有任何记忆。
李重华的痛、李重华的泪、李重华的滚烫、李重华夹杂着痛呼念他的名字……这些东西连同无法忍受的疼一起嵌入他的皮肉中,绕着魂魄一同颤栗。
旁的也都记不清了,只知道再次梦到有关于玉龙关的过往时,他心如刀绞,而这时却又一双温热的臂膀圈住了他,轻抚着他的背,似乎是让他别怕。
人生走到了这里,李浔再难有什么贪恋的东西,因为不得,永远比可得多。
然而就在那一瞬,在李重华圈住他的那一瞬,他真的很想紧拥在怀、沉溺一生。像是漂泊了半生的浮萍终于生出了根,攀附在了不会坍塌的沿岸上。
第二日清醒过来,在自己脑中摸索到了这想法的残留时,李浔难免觉得嫌恶又觉得惊疑,下意识地想与其拉开距离。
毕竟李重华是大晏的皇子,身上流着晏家人的血。
于是任由对方回去之后发烧,也不再显得那么热切,只想得离远一些,再离远一些。
可人到底是怪异而又矛盾的,越是想要远离就越是会变得在意,那些从暗卫、家丁、子卯口中听到的、有关于李重华的话,逐渐地生出了不得与他人细说的冗杂情绪。
当真正地确认了自己确实抱有那般的心思之后,他便镇静了下来。
他容许自己破碎不堪的人生中任何事情的发生。
但可怕的并不是他如何,而是李重华对他如何。
就像是他无法否认自己生出的心思,他也无法否决对方看向他的眼神中浓烈的情愫。
仿若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不可抗力的两情相悦。
李浔用了好一段时间来说服自己,在脑中书写了无数种关于他和李重华的可能,想到最后便深觉人生苦短,不若及时行乐,又何必为了将来的难测,放弃此刻。
所以在茫茫的深夜,他送了李重华一场焰火,送他亮如白昼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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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华的愚皆因其难掩的善,以及未脱的稚气与天真,他对这人世仿若总保佑不切实际的幻想与善意,故而不擅用恶意去揣测人心,也就导致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愚弄。
但他又绝非不好学,在接踵而至的事件当中,李重华到底还是在渐渐地成长。
对方本就是大晏的储君,倘使他并未在其中干涉,或许那位置也会是李重华的。又或许在发现了晏鎏锦的真实面目之后,也能逼得他成长,拥有分庭抗礼的能力。
或许他不在京都的这段日子里,对方也可以逐渐地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李浔问过许多次李重华想不想为君为王,继承大晏的江山,而这其实并非是一种试探。
浓烈的恨在他的身上存在了太多年,但很少的爱似乎就能将其染白。如今他只想要晏悯死、只想要真相大白、只想要边关安宁了。
再多,似乎也都不必要了。
君主贤德、则天下太平。他相信他的重华能做到。
于是这段日子他又将自己所筹划的一切重整了一遍,只等证据确凿、还玉龙关一个公道。
更往后的事情……更往后的事情他便没有再想。
李浔在意李重华,但也随时都做好了放弃李重华。
一个鲜活的人,自是不必和一个已死之人在一起。
所谓一世,早便藏在了滋生一世的一时中,关于其他,不必再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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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声惊雷,震得李浔从回忆当中抽身,他又搓了搓被染得滚烫的小瓷罐,而后藏到了袖中。
起身将窗子打开,让夹着湿气的风与雨洒进来,他觉得才稍稍盖住了几分身上的热。
漫无目的地站了一会儿,他抽出了客栈准备的笔墨纸砚,磨好墨之后提笔准备写些什么。
但只落下阿娘二字笔就悬停在了半空。
想写他又下了江南、想写雨水湿寒、想写又嗅见了客栈中甜腻的糖香……想写很多,但是都不能写。
山水迢迢带不回京都,可烧掉只怕思念暗寄,拖住了阿爹阿娘妹妹走往轮回的路。
于是他写:
【阿娘,
自离京都已半旬有余,不知重华现下如何,若尘埃落定,必将他带去玉龙关给你、阿爹、落落见一面。】
如往常的许多次一样,没能写多少。
李浔拈着这张纸引了火,而后起身找了个铜盆丢入其中,看着纸张慢慢地被火吞噬,又吐出轻飘飘的灰烬。
和李重华在一起,其实他给到的的并不多,却还是希望他的家人能够知晓。
故而盛元七年到如今,关于李重华的,是他唯一烧了过去的信。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短短的,下一章是长长的。
第107章 【肆】殁
入眉州比李浔想象的还要困难,他不欲引起太多的事端耽搁事情,但是曹瓦一直带着他们在眉州边界上绕圈圈,每每都会以各种微不足道而又离奇的理由来拖延时间,距离京都已三旬有余。
早先的猜想也终于落到了实处,确实是有人刻意将他们调出的京都。
至于那人到底是不是晏悯,还有待商榷。
原本李浔还能沉得住气跟曹瓦周旋,只是某日半夜热毒发作无法入眠,却教他听见了些什么。
“难不成是四皇子继位?但……四皇子尚且年幼啊。”
“哟,淑妃那个可还没死呢,人头没落地,就总还是可以出现变故的。”
“也是,也是。”
“旁的我都不关心,就是陛下退位了,你我又应当如何自处啊?这……李浔这阉人的事儿,咱是办还不办?”
“嘶——你说的也是,你我在京都之外,若是错过了新帝上位,那往后的日子……”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
李浔倚在听了个大概,手指被他捏得咔咔作响。
晏悯退位?滑天下之大稽。
一个爱极了权势地位的人又怎么会轻易退位,背后定有人在推波助澜。不管继位的是晏鎏锦还是四皇子,于远在江南地界的他、于在京都的李重华都是不利。
竟又是有人反手将了他一军了。
倒也算是有意思。
他抬着腿转身离去,落下的每一步都是极轻,如尘埃落入土壤里,不见生息。
没多久就到了司内的厢房,他长敲三下、短敲三下之后径直推门进了去。
司内披散着头发,身上的道袍也未理的整齐,此刻正垂首摆弄着手里的药囊,听见他进来之后抬头看了过来,眼中夹着几分迷茫、模样甚是乖巧。
和李浔第一次见到司内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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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浔捡到司内是他提刀屠了药谷、将子卯从玉龙关带出来的那一年冬天。
彼时司内不着一缕地被扔在了雪地里,浑身被雪埋着冻得青紫,眼中尽是迷茫,答话的时候也十分呆滞,已经没有什么人气了。
他本是不打算管的,但往前走了没几步就又心软了。
因为他恍惚之间看见了当年爬回玉龙关的自己,那时若不是子卯将他捡了回去,或许他也就那样狼狈不堪地死在了故土。故而再看到这般模样的司内,也很难狠得下心。
将人从雪堆里翻出来的时候,李浔才发现他没有男根也不是女子,竟是个天阉。
大抵这就是被丢弃的原因,他猜想。
于是他把司内带回了京都。
从那时到现在,已有好些年。
关于司内为什么叫司内。
他只记得是某日靠在树荫下翻书,阳光透过枝桠与树叶斑驳地投在纸页上,散成了几个光斑,他择了两个拼在一起,那就成了司内的名。
身上的伤病养得差不多了,李浔才发现司内似乎与常人不大一样,不会哭、不会笑,哪怕是身上哪处疼了伤了也只是呆滞地看着,从不主动地说,非得等他们发现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