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77)
因为傅翎说的这话,顾峤跟人聊完之后再去看商琅的时候,脸都还是烫着的。
商琅看着他那副模样并没有说什么,神色自若地同他继续去谈论朱家的事情。
顾峤为此暗中松了一口气,但是之后还是有意无意地避着他,等到身体好了之后一行人藏匿身份到百姓当中探查的时候,甚至还偷偷在书贩那里买了几本乱七八糟的杂书——在这样的乱象当中还能被他寻到一个卖杂书的书贩,也是实在难得了。
遂安府这个地方,除了地动之外鲜少有别的天灾,因此平日百姓生活都还算安稳,如今更多的也就是朱家这般的人祸。
顾峤从来没有想到,在大桓国库仓廪富足,京都百姓平安和乐的时候,竟然会有一处地方饿殍遍地。
遂安府主城当中是朱家势力所在,也是如今他们住下的地方。城中豪宅四起,酒楼鳞次,甚至价格贵得都能比肩京都,一片繁华景象。
但是只要出了城,再多走几步,看到的便是如同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
有不少面黄肌瘦的老人孩童,或者死了,或者即将死去。而一部分尚有力气的青壮男女,则都被朱家雇去了打理那些被侵占的农田。
说是打理,不如说是奴隶——动辄打骂已经不算什么,顾峤遥遥地看了一眼,几十亩地上就只有那么一两个人在劳作,无论男女,身上的布衫早就破了,且不是磨损,清晰可见鞭痕的撕裂。
一群畜牲。
顾峤没有离城太远,便冷着一张脸重新回到了客栈。
一回去就差点捏碎了一张桌子。
结实的实木桌子上都被人按出了一条深深地裂痕,也可见帝王此刻心中有多大的火气。
好在在座的几个人里面除了齐尚一个真正的臣子在战战兢兢地眼观鼻鼻观心之外,其他都没被顾峤这样的怒气给吓到,但脸色也都不算好看。
能好看就怪了。
“我想现在就杀了他们。”傅翎毫无疑问是几个人里面最耐不住的那一个,率先开口。
说实在的,就朱家如今这样的行径,顾峤完全没有必要再去与人虚与委蛇,直接昭告天下便是,证据如今可是在荆州遂安府这片土地上明晃晃地摆着。
顾峤偏过头去看商琅,他从走出城门看到那些可怜的饥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对朱家那群豸狗不如的东西有了杀心:“丞相觉得如何?”
商琅脸上的神情惯来淡漠,除了顾峤这样对人熟悉至极的,那两个人都没有从中察觉出来太过于凶烈的怒火。
他听见帝王的询问,稍一沉默,然后开口道:“朱家当杀,但是陛下莫要忘了,我们本来的目标,是与世家勾结的荆州知州,而非单独一个朱家。”
顾峤在京都那等世家根系繁杂、交错纵横的地方都没对他们有过什么忌惮,在这样偏远的地方,只是一个孤单单的支系,想要动手实在是太容易。
早晚要杀,只是他们还要判断,到底在什么时候杀,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如果他们现在就给朱家血洗了,难保荆州的那个知州不会被惊动。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虽然他们这其中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地位极其尊贵的人,但是手上一来没有兵力,二来对此地也远没有一个知州熟悉,若那人破罐子破摔,要大逆不道地谋反,他们简直毫无反手之力。
“那就这么……由着他们继续伤害百姓?”顾峤眼眶红了一圈,字字都带着恨意。
第65章 积弊已久
商琅闻言长睫颤了一颤, 显然心里也算不上平静,却只能道:“陛下,如今我们唯有尽快动作。”
顾峤深吸一口气:“且先如此吧。”
他们如今心里带着火, 也根本没有办法完全静下心来去思考对策,就只能如此走一步看一步。
“诸位都先回去吧, ”顾峤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 “等有了好的计策,再行商议。”
傅翎和齐尚依言离开,等到门阖上、顾峤收了力气跌坐在椅子上的时候, 商琅忽然开口道:“陛下不必如此忧心。”
顾峤闻言,抬眸看向他, 眼底的郁气未散:“如今荆州这般模样,先生要朕如何安心?”
“臣并非此意,”商琅轻声一叹,“陛下从到了遂安府,便可见焦急, 臣担心陛下一时冲动,会失了分寸。”
听见商琅这般,顾峤虽然神色还不算好看, 但多少是和缓了一些。
眼前这人总有一种能够让他瞬间冷静下来的能力, 顾峤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失了分寸, 但心中那些情绪又怎么会是能轻易地压下去的?
“朕究竟要如何,才能同先生这般?”顾峤抬手掩面,显得有些颓唐。
“陛下便是陛下, 为何要同臣相较?”商琅听着他这样的话, 心中只觉无奈, “莫要太过苛责自己。”
顾峤心中抱负非凡, 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又苦于只能循序渐进,半点也急不得,不焦躁才怪。
“何况,荆州应当积弊已久,真要去救,绝非一朝一夕能成。”商琅语气略有沉重,也点醒了顾峤。
的确,一路奔波加上处理皇城的事情,也不过两月左右的功夫,而那些饥民的模样……
最早也是去岁。
积弊已久,却无人上报。
若非此次朱家将事情闹得太狠,朱五德主动出卖,或许有那个知州压着,顾峤能等到荆州的人死绝了或者当真有百姓起义了才知道。
越想火气就越大。
“先前荆州之事,朝中就半分也未曾察觉么?”顾峤开口问道。
商琅拧眉,稍稍思索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臣尚且记得的户部账目当中,荆州并无什么异样。”
此地本就偏远,朝中从来不指望这里岁岁丰饶,完全就是一个“只要百姓能好好地过下去就可以”的态度。但是照如今这样子,上报朝廷的那点东西,恐怕也是不知道从多少百姓手上强取豪夺才刮出来的一油半脂。
“一个知州,就能这么一手遮天?!”顾峤属实是被气个不行,额头青筋都突突地跳,看商琅递过来一杯茶水便接下,灌了一口之后心里才舒服了点,“荆州如此,那其他的地方……是当真清白干净还是说同此处一般?”
顾峤越想越觉得恐怖。
这四年时间去处理京城当中的事情,已经让他有些力竭,这才忽略了地方上的这些事情,却没想到藏的污纳的垢不知道比如今的京都多上多少。
地方上这些官员也大都是前朝老臣,只有零星的几个在顾峤刚登基的时候被他给换了下来。先前没动荆州知州,似乎就是这人表现得太过于纯良。顾峤仔细回忆了一下也没有想起太多的关于荆州知州与朱家的事情,他也忘了当年的他到底知不知晓此事。不过就算知道,那个时候刚刚登基的他也不会那么大胆地去直接跟世家对着干。这么一看,荆州之事堆积到现在,似乎是必然的。
“等荆州事情结束之后,朕还想要去其他地方看看,”顾峤思索到最后,轻声道,“也是时候该好好地瞧一瞧朕的江山了。”
再不看,快要被人给暗中分食了。
商琅没有多言,只是朝他躬身一拜,便算是赞成了他这般决策。
顾峤看他那样子,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来:“辛苦先生陪着朕东奔西走了。”
商琅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情绪杂糅得让顾峤半点也剥离不得,只听见他缓声道:“在其位谋其职,陛下看重臣,命臣为相,臣自然是要以天下太平百姓富足为己任的。”
很中规中矩的回答。
所以顾峤也就更不明白,方才商琅究竟为何要用那样复杂的眼神来瞧着他。
不过直接问应当也是问不出来的,顾峤便暂时放弃,转而道:“先生觉得,那朱家之人会何时去寻齐尚的麻烦?”
齐尚虽然说是被顾峤那么三言两句给直接认命成下一位荆州知州,但是在他们这一次的微服私访中,归根结底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一个诱饵。
先前他们已经从百姓口中得知了齐尚与朱家之人针尖对麦芒之事,朱家不可能半点也不盯着齐尚,估计已经知道了他们这一行人出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