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132)
所以这南疆亲王, 到底是自哪来的,能比子桑瑶在南疆的地位高么?
顾峤蹙着眉批了折子,让人按着寻常接待使臣的规制来, 随后就放下了笔。
两人这几年越发地腻歪, 几乎是时时刻刻待在一处, 顾峤也不明白怎么他睡一觉的功夫人就不见了,或许是去给他准备什么点心,也或许是别的事——但无论如何,都让他不安。
就像这本奏折一样,处处透着古怪。
于是他起身走出御书房,见到守在门口的宫侍,问了一句:“丞相去了何处?”
宫侍愣了一愣,没回答。
顾峤心中不安更甚,蹙着眉,颇有些不耐:“商琅人呢?”
那宫侍是前阵子刚被调到此地的,还没见过帝王几面,更别提被问话,听出顾峤语气不好,立刻腿一软就跪下了,颤颤巍巍地磕头:“奴婢、奴婢不知。”
顾峤以为自己是问得太过,努力地缓了声音,换了个说法:“他何时离开御书房的?”
却没想到,他这话一出,那宫侍伏得更低,赶在顾峤动怒之前开口:“奴婢……没瞧见有人。”
怎么可能?商琅不是一直——
顾峤想起来那本奏折。
不对,不对。
没再管那宫人,他转身回了御书房中,尝试着从这个他最熟悉的地方寻出点蛛丝马迹来。
方才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顾峤这才觉得书房当中的味道有些不对。
明明他很早之前就将御书房的香换成了沉香。
顾峤重新绕到桌前,收了那些奏折,仔细寻过也没见到先前商琅送他的那块笔搁。
心中的不安在御书房内室当中寻不到半点商琅的痕迹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帝王眼底墨色浓郁,转头看向那个立在角落的起居令史。
历代帝王都要经历此事,顾峤早就学会了忽视掉这个跟尾巴一样时刻跟着他的官员,却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方才已经有些冲动,顾峤心有疑问却又不能直接问询,也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比如——起居注。
顾峤目光落在起居令史身上,后者这么多年头一次被帝王关注到,抬眸看过来,神色有些茫然。
甚至还带着点警惕。
“起居注给朕看一眼。”顾峤毫不客气,直言。
起居令史那一瞬间大概是想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手上护着册子,连行礼都有些顾不上:“陛下,依循祖制,此册您不可查阅。”
“朕违背的祖制还少?”顾峤不以为然。
随后就瞧着人“啪”一下干脆利落地跪下了,显然是要抗旨到底。
顾峤一阵头疼,又不想真的强人所难:“你读,朕听着。”
起居令史还是犹豫。
他负责如实记录帝王一言一行,可若是帝王对其中有所不满,修改则违制,抗旨就是丢命,是而从一开始就有了帝王不可查阅的规矩,无论是亲自看还是读,都……
“怎么,还要朕直接送你一道恕罪的圣旨才肯?”顾峤坐回到椅子上,见他那踌躇的模样,不耐烦敲了敲桌面,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这倒是不必。
顾峤是个明君,这点起居令史是最清楚的。
所以在听见帝王这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松了一口气。
祖制是祖制,皇命是皇命。
起居令史也不至于那么死板,说到底,他求的就是帝王那一句承诺。
在听见顾峤这句话之后,起居令史立刻翻开了册子:“陛下,是想要知道何事?”
“从朕登基开始念。”顾峤手支着头,阖上眸子。
书页翻动的声音响了几下,起居令史便开了口。
顾峤越听,眉头蹙得更紧。
起居令史似乎是注意到了帝王的神情,话音停顿一瞬才继续。
只是后面他说了什么,顾峤都已经听不见了——
他如今的内心彻底被惶然充满,好像是在听另一个人的人生。
他还是顾燃犀,但是却不曾见过商月微。
在起居注上,当年先皇并没有寻什么重臣托孤,而是直接将传位的圣旨送到了他的手上。没有商琅,这个“他”步履维艰,一样清洗了朝堂、一样拔除了世家,却用了比先前更多的时间,也遇到了更多的艰难险阻。
将天下尽归手中就已经如此艰难,更别说什么微服私访游山玩水了,半点时间都腾不出来。
顾峤这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是遇见了什么神鬼之事,跑到了此地来。
没有商琅这个千载难逢的人才相助的他,这一路的摸爬滚打,顾峤自己听着都忍不住怜惜。
不过,商琅究竟在何处?
顾峤睁开眼,垂眸,目光正好落在了方才那本奏折上面。
南疆亲王,莫非是……商琅么?
挥手让起居令史退到一旁,顾峤撑着额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他不明白在此处商琅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没有到大桓来,但既然人如今要来,又是他到了此处,无论如何,顾峤也要探个底细。
指尖轻轻搭在那本奏折上,顾峤沉思良久,忽然将东西丢进了一旁的火盆里,干脆重新拟了一道旨。
若是商琅,那他可万不能怠慢——自然要用最高的礼来待。
也没管礼部尚书见到圣旨的时候是不是气歪了胡子,顾峤将圣旨拟好派人送过去之后,就开始盘算着做点什么事情,甚至都抱着“说不定商琅也到了此处来”的想法,转头便命人去刻了白玉笔搁还有狼毫。
商琅善雕玉,顾峤也是后来才知道,先前丞相大人送给他的那几个玉质的小玩意儿,都是他亲手刻出来的。
太过珍重,所以许多年过去,顾峤也没有将先前商琅诱着他放到御书房那笔搁给收起来,而是留在了桌案上,日日把玩。
都是些小物件,他寻的是京都当中最好的工匠,雕刻得很快,在南疆那位亲王到来之前,顾峤整日摩挲着,妄想将东西盘得同他曾经那个一般滑润。
不过几日的时间哪里能追得上积年累月,顾峤还没盘完,那位南疆亲王就已经到了京都的城外。
仪仗浩大,顾峤丝毫没客气,直接让人用的迎接国主的礼数——按照他对子桑琼的了解,这位南疆国主被虫子毒蛀了的脑子就算能想出顾峤是想暗示商琅称王这种事情来,恐怕也是巴不得人篡了他的位。
毕竟先前为了退位,子桑琼是没少对他阴阳怪气,次次借子桑瑶送过来的信里面都没什么好语气,顾峤原先还有气,最后还是按耐着没跟这傻子一般计较。
且不说两国这能称得上“联姻”的微妙关系,就南疆那遍地毒虫,若是真要开打,受苦的一定是荆州的百姓。
又不是到了窃国夺鼎的地步,的确是没有这个必要。
况且,消息传到南疆,再传回来,那都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顾峤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只急切地等着人来。
若不是还要顾及帝王威仪,他可能真要到城门外去迎了——在这位南疆亲王快要到大桓的时候,顾峤就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此人是商琅无疑。
仪仗浩大,便也难免繁琐。
顾峤等到日上三竿了才听见人入宫,连忙吩咐宫侍准备好宴席,耐着性子穿戴整齐之后,方才快步地赶到了前殿去。
南疆的服饰本就不同于大桓,加上商琅那张脸实在是太过于出众,顾峤一眼就从人群当中认出了他来。
两人不止去过一次南疆,但都有自己带的衣裳,因而顾峤还从来没有瞧见过商琅的这副打扮。
满身银饰,是件暗蓝紫的衣裳,却同先前穿着紫色官服的模样不同——后者是雍容华贵、天潢贵胄,前者却是满身邪性。
若非是那张脸无人可替,若非是那眼神还与顾峤熟悉的那位光风霁月的丞相大人有几分相似,顾峤都要觉得,不认识商琅了。
见到帝王来,商琅抬眼瞧了下他,随后便重新敛下眸子,用南疆的礼节朝他行了一礼:“南疆商琅,见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