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骨(33)
周翰初已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将佟颂墨打横抱起来放到了床上,佟颂墨翻了个身,又睡过去。
他再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
佟颂墨换了件衣服,想了想,往将军府走去。穿过九曲回廊,将军府连着燕喜楼,没一会儿就到了。这也是佟颂墨自上次都统事件后第一次来将军府,一路上还引起了颇多人的注意。
东苑内,有女人的惨叫声,佟颂墨刚要迈过门槛进去,便撞上从里面出来的二福。
“佟少爷!”二福声音放大了些,似在提醒里头的人,“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周翰初怎么样。”佟颂墨往里看了眼,“怎么,我进不得?”
二福吸了口气,也往里瞅了眼,直到周翰初出了声:“让他进来。”
二福这才提起笑说到:“将军府哪有您进不得的地方?佟少爷快请进。”
院子里一股血腥味儿。
佟颂墨一眼见看到趴在地上烂滩如泥的薛子凝,昨日打扮得高高在上的大家闺秀眼下早已没了精致模样,头发披散,浑身是血,眼神涣散,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来,坐。”周翰初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到。
佟颂墨走过去,却没坐下,皱着眉头道:“周将军还是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呵,”周翰初微微抬了抬眼皮子,眼中冷厉之光闪过,“昨日遭了她的道,是我一时大意,今日又怎可能再放过她。”
佟颂墨压低声音道:“若不是周将军为美色所祸,又怎会遭了一个小女子的道。”
薛子凝抬起头,眼神发狠地望着佟颂墨:“佟颂墨!你这个贱人!你真以为自己能够稳坐将军夫人这个位置?没了翰初哥,你什么都不是!”
佟颂墨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我从未说过我要坐将军夫人这个位置,你们谁想要,拿去便是,我不跟你们争。”
他人心中得不到的东西,在佟颂墨的嘴里却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能不要,让人怎能不恨,听到这话,薛子凝竟生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双染了血的手揪住佟颂墨的裤脚,就要借着力量往上爬。
“你以为翰初哥留着你真是喜欢你吗?”薛子凝大笑道,“要不是为了……”
“砰——”
薛子凝的话语突然停住了。
鲜血从她的额头飚出来,溅了佟颂墨一身。那温热的血仿佛还在流动着,将他的下半身衣物沾染得污泥不堪。
薛子凝倒了下去,悄无声息的没了。
“你就这么把她杀了?”佟颂墨侧过头看周翰初,“她可是柳家的表亲。”
周翰初冷漠的收回视线,还冒着烟儿的枪被他随意的放到一旁的案几上:“没什么用,当然只能杀了。莫说是柳家的表亲,就是柳君宴来了,敢给我下药,也是一样的下场。”
佟颂墨没说话,却心想周翰初杀她的缘由,恐怕更多是因为怕她说出下面要说的话吧。
他半蹲下去,右手盖在薛子凝的脸上,让她暝了目。
“拖走。”
周翰初随意的扔下两个字,一只手抓住佟颂墨的手腕往上抬了抬,说:“都是血。”
不只是手上,身上也全都是血。
佟颂墨“嗯”了一声,问他:“你这儿可有能容我换一身衣服的地方?”
“你随我过来。”周翰初走在前面领路。
佟颂墨边跟着边回头去看薛子凝的尸体,她被下人拖着双腿,倒着往外去了,狼狈又可怜。
佟颂墨想这庐城虽然平稳,但让周翰初只手遮天,恐怕,也有许多人不满。
平静的湖面下,指不定是怎样的风起云涌。
第40章 极好看
周翰初的衣服,于佟颂墨来说大了些。袖宽且长,拖了好长一截儿在地上。佟颂墨试了一身,便拧着眉头道:“不行,我还是得穿我自己的。”
周翰初只好又吩咐二福遣人去取。
换下的血衣摆在门口,佟颂墨看得心里不太舒服,扫了几眼便拧过了头。周翰初很快又让人把这身衣服拿下去清洗了,只屋子里始终还有一股血腥味,让人心里头烧得慌,坐立不安。
佟颂墨穿着过于宽松的衣服坐在窗边发了会儿呆,外面起了风,凉意十足,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周翰初道:“先关会儿窗。”
“我透透气。”佟颂墨说,“总闻到一股血味,不太舒服。”
周翰初看了会他,问道:“你觉得我不该杀她?”
“我没说这话。”
“不管她的目的到底是因为什么,既然敢给我下药,以后就能做点别的什么。”周翰初淡淡道,“我若是心软,就坐不上眼下这个位置。”
佟颂墨侧过头看他,突然问道:“若给你下药的人换做是我呢?”
这问题,周翰初没回答他,佟颂墨也在他的沉默之中逐渐变得失落,最后干脆不去求那个答案,因为沉默已经是答案。
衣服此时已经送过来了,佟颂墨站在屏风后脱掉周翰初宽松的衣服,只剩下里裤。
白皙的后背从屏风的缝隙之间可见一二,佟颂墨的皮肤生得白嫩,此刻又被冻得发红,周翰初只扫了一眼,便飞快的挪开视线,不再继续看下去,甚至掩唇咳嗽了两声,才道:“你会给我下药?”
佟颂墨万没料到话题又兜转回来,愣了一下才道:“你觉得呢?”
“不会。”周翰初说,“若是给我下昨晚那种药,我倒是求之不得。”
“……”佟颂墨懒得再搭理他,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从屏风内走出来,才继续道,“我只知道他们说你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位置,却不晓得你从前是干什么的……你父母呢?”
周翰初道:“早没了。我自小便是孤儿。”
佟颂墨顿了顿:“……只你一人?”
“嗯。”周翰初说得云淡风轻,似乎一点也不因此事烦忧,“1908年,南方闹饥荒,我父母和兄弟姊妹都被饿死了,我一个人逃到了北平,在北平倒是能混些吃喝,没给饿死,后来又给碰到了一个贵人,跟着他一起投了军阀,后来他也死了,我倒是命大,一步一步的混到了这个位置上来。”
“刀枪无眼,我如果不对别人狠一些,别人便会对我狠一些,”周翰初说到,“甭管她犯的是不是死罪,但只要留了她一命,她就还有再动手的机会,倒不如一次性把麻烦解决了,省得树敌无数,还要日日担忧别人卷土重来。”
这是周翰初的处事准则,佟颂墨无立场对他指手画脚,只是对他如此强硬强势的态度到底有所担忧,所以还是劝道:“杀多了人,身上难免沾染血腥,兴许会有报应。”
周翰初轻笑一声,说:“我连死都不怕,怕什么报应。大不了以后去那十八层地狱,就怕阎罗王都不敢收我。”
“你这人……”佟颂墨和周翰初不一样,他从小天之骄子,从不为吃喝担忧,甚至有余钱可以玩乐,可以留洋,还天赋异禀,几乎是完美的,他理解不了周翰初的为人处世准则,但有一点他清楚,别人活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么活的,他改变不了什么,所以佟颂墨没再继续劝下去,而是道,“你最好是不怕死。”
“死有什么好怕的?”周翰初淡淡道,“只看是否死得其所。为国捐躯,死也值。若是遭了这些小人的道,便是死得不值。”
佟颂墨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满脑子只挂着权势。”
周翰初深深地看了一眼佟颂墨,沉默一瞬后才道:“你留洋学成归国,是为师夷长技以制夷,是为救国。我手握军权,是为战火来时有人可冲在前线,也为救国,你怎会觉得我满脑子只挂着权势?”
别的不提,单周翰初说的这几句话,甭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佟颂墨都觉得这人还不算完全被军阀的权欲蒙蔽了思想,冲昏了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