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骨(101)
城门根基动摇,眼看着大厦将倾,佟颂墨也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奋不顾身的感觉。
那些小兵们都冲在前面,以血肉之躯堵住城门。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在硝烟中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周翰初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神色微整,抬头望向佟颂墨,问道:“你可有想过,倘若我们赢了,要去做什么?”
“想过。”佟颂墨望着他,说,“待到一切平复,再无战争的那一日,就去寻一处世外桃源,你我二人一起了却余生。周翰初……”佟颂墨伸出手握紧周翰初的手腕,弯下腰,附身到他耳边,认真道:“别让我的愿望落空。”
话音落下的瞬间,“轰”地一声,城门倒塌,砸起地面灰尘无数,小兵们四散开来,灰尘缭绕之中,佟颂墨遥遥地看到源系的旌旗逐渐朝庐城而来,那些黑黢黢的身影好似坦克,一步一步的往里压来。
佟颂墨握紧手中的勃朗宁,刚要站直身体,突然觉得脑后传来一阵剧痛。
他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周翰初,昏过去的最后一秒,听到周翰初冷着声音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送他离开庐城!”
佟颂墨心中恨极了周翰初,这人最终还是替他做了决定,可有想过醒过来若听到什么不幸的消息,他又会是怎样的痛苦。
周翰初抽了一根烟,手里举着那把机关枪一头靠着地面。
两军对峙,庐城这边显得格外可怜兮兮,皆是一些残兵败将,满身是血,满脸是垢,大多数断手断脚,连个全乎人都没了。
反观源系那头,人人挺直了腰杆,脸上挂着即将打胜仗的愉悦。
但周翰初对上谢易臻,仍然挺着背,那双眼没露出个丝毫胆怯。
周翰初嚼碎剩下的烟屁股,面无表情的问道:“谢将军要拿我们怎样?”
“怎么,衡系的援兵一直都没有派来?”谢易臻嗤笑一声,神色冷漠,“周将军,我早就同你说过,若你愿意归顺我系,至少我待你不会像源系那般,遇到这种要紧时刻,竟当自己是聋子瞎子,一句话都不说。”
周翰初心道岂止是聋子瞎子,甚至还想来分一杯羹,看来他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当什么军阀,与他毕生所求完全背道而驰。
周翰初没答他。
谢易臻继续说道:“可惜眼下已经晚了。我给你两条路——”
谢易臻神色阴冷,将在场的众人皆一一扫过,神色狠戾:“若你交出佟颂墨,我可以不伤害你庐城的子民百姓。可若你不交出佟颂墨……一日不交出,我便杀一人,直到戮尽你庐城所有百姓。”
周翰初闷笑两声,将口中嚼碎了的烟屁股往地上一吐,举起手中的机关枪,只用一个字回应他:“杀——”
他知道此去必定视死如归,可当缩头乌龟从来都不是周翰初的为将之道。
宁可轰轰烈烈的死在战场,也绝不拿任何人的性命换自身的安危,这么多年,周翰初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也是这样杀出了一条血路,杀出了自己眼下的成就。
虽然这成就也即将化为泡影了,但没关系,他仍愿意坚守初心,决不言败。
他带出来的兵也都和他一样,宁可轰烈,绝不苟活。
副将冲进那浩荡人群之中,“砰”的一声巨响,炸起硝烟无数,周翰初捏紧手中枪,手指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又有更多的小兵往源系的人群之中冲去。
有人喊道:“快散开!他们身上绑了炸弹!”
“这些人不要命了啊!”
他们就好像砧板上的鱼,明知道自己毫无活路,可被放下油锅烹调的那一瞬间,还是挣扎着想要跳起来,自己必死无疑,但却用点星的热油溅伤他人。
周翰初扯掉了自己的外套,心想,他这一生,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大概就只有佟颂墨了。
他答应过他要好好活着,但却只能食言了。
周翰初不加犹豫,毅然决然的同样冲进了那茫茫敌海之中。
这一日的太阳被遮在乌云之后,层峦叠嶂的云像是被血侵染一般,是红橙色的,在天边挂了极久,一直都没有落下去过。
血腥味从城外一直蔓延到城内,往日繁华的庐城好似在被人按下暂停键后又点击了重新播放,空荡的街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两个……有人拿着自家准备的东西跑出来,朝城门的方向奔去。
一人死了,却有千万具血肉之躯重新堵上去,无论是为了这座城,还是为了家中的老小,这些青壮年们义无反顾的冲向那个没有胜算的战场,只为了再多拖延一丝的生机。
周翰初回过头,遥遥的看着那些庐城的子民,看了许久。
梦中的砂砾飞起来时被红日给遮住了。
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本来想寻找一处安宁之地,可哪又会有安宁之地呢。佟颂墨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
他走啊走,走到天要黑了,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在找人的……最开始记起来自己是在找佟颂定,然后是找佟颂云,最后不知怎么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在找另一个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人,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了。
于是急迫的跪下去开始翻找这无尽的砂砾,手掌插入其中,滚烫的沙子几乎要将他给烫化掉,佟颂墨停不下来,急得浑身都出了汗。
“颂墨……”
“颂墨?”
他好像找到了,可看到那双熟悉的眼时,猛地一下醒了过来,甚至还在喘着粗气。
愣是直接给半坐了起来,低低的喊了一声:“周翰初!”
杜衡的眉头皱起来。
第125章 败了
佟颂墨发现自己很安全,内心反而极不平静。
他掀开被子欲要下床,甄晓晓拦住他:“佟先生,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
“周翰初怎么样?庐城怎么样?”佟颂墨接二连三的抛出问题,“可有今日的报纸?报纸上一定有报道吧?”
甄晓晓面露不忍,看了杜衡一眼。
杜衡坐在轮椅上,平静的挽了挽自己的袖子,道:“你放心,周翰初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庐城未能保住,如今已是源系的地盘了。”
“当真?”佟颂墨双眼一亮,只觉心头那块沉重的大石头立马飘忽了不少,不再压得他胸口闷疼,“他如今人在何处?”
杜衡只将一旁的药碗端起来,递给他:“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昏睡中似有毒犯的样子,还是早些将这碗药喝下,稍缓解一下痛苦。”
杜衡不提,佟颂墨甚至都忘了去感觉,此刻他的确浑身上下无力,隐隐能察觉到有针扎的锐痛感,不过还不算特别磨人,不然他也不至于如此平静。
佟颂墨靠着床头,接过那碗药,一口饮下。
“你这毒可有能解之法?”杜衡问道。
佟颂墨迟疑一瞬,说:“有。”
杜衡看他一眼。
佟颂墨这才将由川丛森所说复述一遍。估摸着杜衡也没想到竟然还与铜台有所关联,也很是头疼的皱紧了眉头,道:“可即便你打开铜台的秘密,这位老先生也不一定还愿意出手相助……”
“总可以一试。”佟颂墨说着,掩唇轻咳两下,掀开被子欲要起身。
甄晓晓忙去扶住他:“佟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佟颂墨问道,“杜先生不是在张小姐那里吗?”
杜衡摇摇头:“我已经逃出了谢易臻的视线范围,如今我们是在联合会的地盘。”
说话间,佟颂墨已经推门而出,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此处竟然别有洞天。
原来他所在的房间是这栋小高层的二楼,往下一层,往上还有一层,楼梯廊间挂着些国内名画,皆是大家所为。房间整体应该是木质结构,走起路来甚至嘎吱作响。
“我能下去么?”佟颂墨问道。
“当然。”甄晓晓说,“这会子会所里没什么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