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纠 (二)(98)
公子昭说着,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嗓子滚动了好几下,说:“只是无颜面见大哥。”
公子无亏说:“为什么这样说?昭儿,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临淄城传来你的死讯的时候,哥哥有多后悔,恐怕永远也见不到你了。”
公子昭笑了笑,说:“昭儿就知道,哥哥还是心疼我的。”
公子无亏抿了抿嘴唇,说:“哥哥之前做的不对,我对你不起,因为君父总是偏心与你,哥哥也想做的好,得到君父的夸赞,可是永远也得不到,便拿你撒气了,是我的不对。”
公子昭摇了摇头,说:“我并未放在心上。”
他说着,眼神有些暗淡,又说:“倒是如今,昭儿因为失误,不仅被俘,而且还成为了大哥和二伯的拖累,又成了残废……大哥尚可安心了,昭儿这般残缺之人,无法继承侯位,从今往后,君父只能偏心大哥一个人了。”
公子无亏听他这么说,心里竟然没有半分高兴,公子昭说得对,他失误被俘,还要让吴纠和公子无亏冒死相救,若不是因为公子昭被俘,齐侯便狠心下来,将鄋瞒剿灭了,如今鄋瞒人兵败,还能求和,公子昭心里最过不去的是这一关。
再有就是,在古代身体残缺的人,是一种罪过,例如鲁国在闹饥荒的时候,就下令斩杀那种胸部有残缺的人来缩短人口,还是鲁大夫臧辰力荐废除这条法令。
身体残缺在古代是不祥,和不正的代表,这样的人无法继承国君之位,连个士大夫都当不了。
公子无亏眼圈红得厉害,双手举起来,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泪还是顺着眼眶流下来,止都止不住,说:“哥哥真的很想得到君父的青睐,但是不是这样得到,昭儿,你骂哥哥罢!”
公子昭慢慢抬起手来,用他伤痕累累的手,轻轻擦了一下公子无亏的眼角,轻声说:“大哥,这不是你的错,是昭儿自负武断,才造成了兵败被俘的大错,是我的错……大哥,别哭了,你这样哭,昭儿心里更难受。”
吴纠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公子昭肯张口说话了,但是公子无亏眼睛肿的仿佛是核桃,吴纠叹了口气,说:“长公子,明日还要会盟,千万别叫人鄋瞒人看了笑话,如今咱们找到了幼公子,而且还占尽了上风,鄋瞒人不同意也要同意,一切都是囊中取物,只等不日上路,送幼公子回临淄城里,长公子别太伤心。”
公子无亏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的确不能让鄋瞒人看了笑话,不过他因为刚才太激动,有些抽噎,如今想停都停不下来。
公子昭伸手轻轻的给公子无亏抚着后背,笑声沙哑,但终于露出一个笑容,说:“大哥,看你哭的,若要让君父看到了,怕又要对大哥有偏见了。”
鄋瞒人的态度很差,晚上三个人便在一个营帐里度过,而且只有一张小榻,公子昭睡在榻上,公子无亏守在一边,吴纠就睡在席子上,盖着自己的外袍。
公子无亏一夜都没有合眼,因为不敢合眼,看着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伤痕累累,公子无亏心脏都要裂开了,他突然明白自己以前和弟弟争宠,还有迁怒弟弟的举动是多么的儿戏可笑。
公子无亏轻轻抚摸着公子昭的鬓发,眼睛反复的发酸,就这么盯着一晚上,恨不得都不敢眨眼。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听见有声音从帐子外面传进来,吴纠迷茫的坐起身来,刚坐起来,把外袍套上,结果就听到“哗啦!”一声,那鄋瞒将领走了进来,恐怕他昨天也没睡觉,眼睛下面全是乌青。
那鄋瞒将领语气冷硬的说了两句,翻译说:“我们将军同意你们的条件的,现在就签订盟书,然后立即上路,以免耽误了时辰。”
吴纠笑了一声,说:“那请罢!”
吴纠就知道鄋瞒人会同意,毕竟他们也是强弩之末了,若是为了一时痛快,斩了特使,斩了人质,那么鄋瞒国就要沦陷了,这样得不偿失。
吴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这才走出行帐,去和鄋瞒人签订盟书。
其实鄋瞒人十年之内不能干扰大周这一点,对于鄋瞒人来说并不苛刻,毕竟鄋瞒也是元气大伤,十年之内不可能有什么动作,只是那将领脸面过不去,所以思考了一晚上,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双方很快签订了盟书,意愿是一致的,那就是快马加鞭的赶往齐国边境,吴纠他们是想要赶紧回到齐国,让医官给公子昭医伤,而鄋瞒人则是想要赶紧换回人质侨如。
当天中午,盟书签订好,两边人就启程了,公子昭无法骑马,必须坐在缁车里,公子无亏就坐在车里照顾公子昭,缁车简陋又颠簸,公子昭疼的冷汗涔涔,却不吭一声。
公子无亏见他脸色苍白,一直流冷汗,知道是缁车太颠簸撞到了他的伤口,便让公子昭坐在自己怀中,公子昭自然是不愿意的,毕竟自己身上肮脏,还有很多血,而且公子昭现在比公子无亏还要高,就算瘦了一些,也是很重的,公子昭怕压坏了大哥。
不过公子无亏态度很坚决,不容他反对,让公子昭靠在自己怀里,虽然还是很颠簸,但是已经好了不少。
公子昭后背对着公子无亏,轻笑了一声,说:“大哥,有很多年,弟弟不曾这样与大哥亲近了。”
公子无亏想了想,说:“是啊,毕竟昭儿长大了,哥哥都抱不动你了。”
公子昭笑了笑,说:“昭儿不想长大,这样大哥可以一辈子疼昭儿,大哥你记得么,小时候我母亲都不疼我,只有大哥你带着我满处跑。”
公子无亏轻轻抚摸着公子昭的头发,说:“记得,以后也会这般,哥哥还会到哪里都带着你,好么?”
公子昭则是苦笑一声,说:“好,可惜……可惜弟弟已经成了残废,恐怕会拖累大哥。”
公子无亏深吸了一口气,安稳的说:“昭儿别说傻话,宫里的医官医术高明,等回去之后,让医官给你看看,一定会好起来的,知道么?”
公子昭笑了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公子无亏说:“好昭儿,睡一会儿罢。”
众人日夜兼程,也用了三天的时间,遥遥的便看到齐国边境驻扎着大军,他们的队伍在边境便停了下来,没有跃过去,那鄋瞒将领谨慎的厉害,说:“让你们的人把人质送出来。”
召忽和东郭牙奉命驻扎边境,后来还和邢侯的兵马汇合了,边境的队伍十分壮大,营帐绵延数里。
召忽见到吴纠,立刻激动的说:“公子!!”
他说着跑过去,鄋瞒人却不让吴纠的队伍过来,而是说:“让我们先看到人质。”
吴纠说:“我要交代我的部下两句话。”
鄋瞒人没有办法,只好让吴纠过去,说:“你要耍什么花样,齐国的两位公子就必死无疑。”
吴纠并没当回事,跨过了齐国的边境,召忽和东郭牙立刻围过来,吴纠低声说:“鄋瞒人可恶,对公子用了极刑。”
他说着,低声对召忽说:“你去,把侨如的腿给我打断了再还给他们。”
召忽一听,狠呆呆的说:“公子,断成几段?”
吴纠说:“随便你。”
随即召忽就进了营帐,然后是“啊啊啊啊!!”的惨叫声从营帐里传出来,对面的鄋瞒人听到到声音,都面面相觑,结果就看到身材高挑瘦削的召忽,一只手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走出来,那壮汉满头大汗,惨叫连连,双腿根本不能动,耷拉着,仿佛是断了。
对面的鄋瞒人一看,是人质侨如,立刻大叫起来,翻译说:“你们齐国人好生狡诈,竟然打断了我们将领的双腿!?是要毁坏盟约吗?”
吴纠笑了笑,如法炮制的说:“并非如此。都是我这些不懂事儿的部下,他们抓到侨如的时候,不知是鄋瞒的将领,还以为只是一个低贱的俘虏,所以就随便上了点儿刑而已。”
那翻译说:“呸!你们睁着眼睛说瞎话!分明是刚刚打断的。”
吴纠笑眯眯的挥了挥手,齐国的军队立刻围了上来,邢侯这个时候也一身铠甲,从营帐中走出,身后跟着精锐的部队。
吴纠脸上没什么诚意,说:“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也并非是我齐国一家,鄋瞒不是也睁着眼睛扯了瞎话么?我们顶多是扯平了。”
鄋瞒人似乎不服气,东郭牙这个时候说:“您应该庆幸,谁让人质自己不表露身份?如今打断的只是双腿,而不是脖子。”
东郭牙是灵牙利齿,而且锐利十足,鄋瞒人听的出来,这是威胁,两边都有人质在手,虽然鄋瞒人的人质是齐国的两位公子,但是他们被大军包围,完全没有任何胜算,吴纠让人打断了侨如的双腿,他们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了。
鄋瞒人没有办法,只好说:“交换人质!”
吴纠看了一眼召忽,对鄋瞒人说:“召师傅虽然是文臣,但是武艺出众,而且脾性不太好,容易动怒,若是鄋瞒人想要讨教召师傅的武艺,本特使劝你们改日再讨教,以免召师傅一个措手,真把人质的脖子给打断了。”
赤裸裸的威胁,鄋瞒人听出来了,齐国派来交换人质的是武艺出众的人,让他们别做手脚。
两边很快就交换人质,召忽带着断了腿的侨如过去,然后领了两位公子,公子昭腿不能动,召忽将公子昭立刻背在背上,然后带着公子无亏快速退后。
虽然吴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是其实也紧张,看着召忽背着人退回来,一颗心脏仿佛是石头,这才沉了下来,松了口气。
齐国交换了人质,召忽退回来,吴纠低声说:“摆阵。”
他的话音一落,就看到齐国兵马快速冲过来,立在边境上,盾牌垒砌,仿佛是一座高大的围墙。
鄋瞒人也没办法趁机偷袭了,再加上邢军助战,鄋瞒人也没有胜算,只好退回遂国境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