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纠 (二)(93)
晏娥在门口等着,见到吴纠,一脸着急的的说:“公子,您可来了,君上……”
吴纠抬了抬手,说:“公子的尸首,在哪里?”
晏娥说:“已经……已经送走了,君上看了一眼,怒极吐血,险些晕倒,大司马已然将公子的尸首先送走了。”
吴纠说:“我知道了,子清晏娥你们照顾君上,我先去看一眼。”
晏娥见吴纠要走,连忙叫住,脸色苍白的小声说:“公子……您,您可要做些准备。”
吴纠点点头,赶紧转身就走,去找大司马了,大司马还在宫中,见到吴纠,连忙引着他到了偏殿,公子昭的尸首就放在这里,有冰凌镇着,盖着一方布。
吴纠走过去,王子成父叹气说:“大司农,非看不可么?”
吴纠点点头,王子成父叹气的揪住那块布,轻轻掀开一角,吴纠“嗬——”的倒抽了一口气,就算晏娥给他打了预防针,但是吴纠还是被吓着了,怪不得齐侯会吐血,公子昭的样子实在太惨了。
那尸体一身黑甲,头被斩掉了,身子被野狼咬得面目全非,身上有很多空洞,想必当时中了不少箭,全是溃烂,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吴纠此时此刻,只能庆幸公子无亏已经出征。
吴纠不忍心再看,摆了摆手,说:“我去见君上。”
王子成父说:“劳烦大司农,多安慰安慰君上,人死……不能复生。”
吴纠点了点头,回身走了出去。
他来到小寝宫的时候,医官正在给齐侯把脉,吴纠轻声走进去,齐侯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不知是睡了,还是在假寐。
吴纠走过去问了问齐侯的病情,医官说是气血两虚,而且怒火攻心,又感染了风寒痰湿,一下全都激发出来,因此才会吐血。
医官诊了脉,吴纠让医官退下去熬药,再让人做一些可口的补身子的膳食来,然后自己坐在榻边上。
过了良久,齐侯果然是在假寐,淡淡的说:“二哥,见过昭儿了么?”
吴纠低声说:“见过了。”
齐侯说:“孤没想到啊……没想到,孤自负了一辈子,怎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呢?昭儿是孤最疼爱的儿子,为什么会这样儿?”
吴纠低声说:“君上保重身子。”
齐侯深深叹了口气,吴纠不知道,齐侯是重活了一辈子的人,这辈子很得意,因为让他耻辱的长勺之战避免掉了,让他耻辱的鲁国变得低三下四,而且还提前召开了北杏会盟,将宋国掌控在自己的掌心,一切都非常顺利,非常非常顺利。
而现在,一刹那齐侯付出了代价,竟然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齐侯自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齐侯说着说着话,便睡着了,昏昏沉沉的睡去,睡着之后还在咳嗽,咳嗽的时候有些粉红色的血丝,看起来病的不轻。
吴纠有些担心,毕竟一向身强体壮的齐侯竟然病倒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再加上齐侯的心结太重,这样大病一场不知道会怎么样。
很快药便端来了,但是齐侯在睡觉,吴纠就稍微等了一会儿,没一会儿,齐侯的病情却开始恶化了。
齐侯睡着的时候,竟然开始说胡话,嘴里轻轻喊着公子昭的名字,还说一些乱七八糟,旁人都听不懂的话。
吴纠试了试齐侯的额头,虽然他平日里体温就偏高,但是如今确实是发烧了,赶紧把医官叫来。
齐侯一睡就没醒,一直在发热,流冷汗,还说胡话,一张俊逸的脸显得有些憔悴,嘴唇是紫白色的。
吴纠没有回府邸,就留在小寝宫,忙前忙后的照顾,让子清打了热水来,把帕子泡湿,拧的稍微干松,用热帕子给齐侯擦冷汗。
齐侯睡得很不安稳,中途都没有醒,药喝不进去,吴纠喂他喝了一些,吐了大半,还不断的咳嗽,痰里带血,样子十分可怖。
吴纠忙了大半夜,又叫了几次医官,齐侯虽然一直在发烧,但是好歹已经不是之前那么可怕的高烧了,吴纠都没有回去,快天亮的时候实在顶不住了,就趴在榻边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个给齐侯擦汗的帕子。
齐侯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被软禁在房舍里,不见天日,就要被活活饿死了,一切都成了折磨,他以为这就是最折磨人的,毕竟这种毫无尊严的死法,消磨了齐侯作为一个霸主的意志。
然而齐侯没想到,画面一转,他又看到了更可怕的画面,他看到鄋瞒人的军队快速席卷而来,无数冷箭放出,公子昭骑在马上,中了埋伏,“嘭!!”一声滚落在地上,已经来不及跑,后面的鄋瞒人快速而至,一瞬间只剩下鲜血,一颗脑袋猛地滚下来……
齐侯“嗬!”的抽了一口冷气,猛地一下醒了过来,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齐侯醒过来,猛地坐起身,就看到四周黑暗暗的,旁边点着一盏灯,快要熄灭了,灯火昏黄,天色还是黑的。
而自己的床榻旁边,趴着一个人,正是吴纠,吴纠手里攥着一个帕子,已经冷掉了,双手卷着袖子,方便反复的洗帕子,脸色疲惫,双眼乌青,正以艰难的姿势小憩着。
上夜的子清听到齐侯的声音,连忙走进来,就看到齐侯醒了,赶紧要说话,齐侯却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用食指压了压嘴唇,示意吴纠在休息。
子清边低声说:“君上,您好些了么?”
齐侯点了点头,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心,感觉不到发热,低头又看了看吴纠,说:“二哥一直在照顾孤?”
子清点点头,说:“大司农十分担心君上,君上一直在发热,还昏迷不醒,大司农都是亲力亲为的照顾君上。”
齐侯点了点头,说:“行了,你去罢,孤没事儿了。”
子清有些迟疑,还是走了出去,齐侯小心翼翼的将吴纠抱上榻来,让他躺在旁边,然后背冲着吴纠,背过身去低声咳嗽,以免把自己的发热传给吴纠。
齐侯虽然发热好了一些,但是仍然在发热,再加上噩梦消耗意志,很快又睡熟了。
第二天天色大亮之后,齐侯才慢慢转醒,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子清和医官,医官正在请脉,说:“君上,您的发热已经完全大好了。”
齐侯点了点头,感觉的确是比昨天晚上好一些了,他左右看了看,说:“二哥呢?”
子清连忙说:“回君上,君上早晨便退热了,大司农说去给君上亲自做一些可口的膳食,刚去了膳房。”
齐侯“嗯”了一声,心中有些感动,似乎觉得自己倾心于吴纠,的确是倾心对了。
齐侯醒来之后,郑姬和卫姬前后来看了一次,都是哭哭啼啼的,哭的齐侯心里烦躁不已,没说几句话便把人遣走了。
郑姬和卫姬遣走之后,很快吴纠就回来了,晏娥端着一个青铜盘子,里面摆着不少东西。
齐侯虽然没什么食欲,但是也闻到了一股浓香的味道,昨天晚上他没有用膳就睡了,如今虽然嘴里还是没什么味道,但是肚子里却空荡荡的,饿得厉害。
吴纠走进来,见齐侯醒了,连忙试了试齐侯的额头,松了口气说:“君上已经退热了。”
哪知道齐侯突然拉住吴纠的手腕,让人坐在自己身边,说:“多谢二哥了。”
吴纠说:“君上不必谢纠,往日里纠生病的时候,君上不也照顾过纠么,这是纠应当做的。”
他说着,让晏娥将早膳拿来,说:“君上怒火攻心,又气血两虚,该当吃些东西补补,若是君上也累坏,还怎么和鄋瞒人较量?”
齐侯点了点头,说:“二哥说的正是。”
吴纠把小豆的盖子打开,是一碗开胃的热汤,吴纠特意一大早就起来了,打算给齐侯熬个汤喝,补补身子。
这汤熬了许久,放了沙参,还有清火的药材,炖了一个多时辰,鸽子汤的油全都熬出来了,因为齐侯不能吃油腻,吴纠还把油都撇下去,然后又继续熬了一阵,将汤头熬得金黄金黄,一看便十分有食欲。
吴纠给齐侯弄了一碗汤先开胃,虽然齐侯没什么食欲,嘴里没味还口苦,不过这碗汤的确很开胃,鲜香的味道十分浓郁,但是又不显得油腻,鸽子的鲜味充分融合在了汤中,细滑浓郁。
齐侯喝了一碗,竟然感觉有些想吃东西了,吴纠这才给齐侯弄了些好消化又营养的早膳。
吴纠不只是弄了鸽子汤,还弄了许多盅蜂蜜雪梨汤,那时候梨子叫做玉露,做出来的就是蜂蜜玉露。
梨子汤熬出来的就好像是玉露一般,金灿灿,看起来又滑又润,吴纠弄了好几个梨子,把梨子打开,挖成空心,里面又加了很多清热润肺,健脾开胃的药材和食材。
吴纠说:“玉露浆是清热健脾的,君上火气旺盛正好饮这个,纠做了好多,君上平日里就当水饮,也不是很甜,不会口渴。”
齐侯看着一盅一盅的蜂蜜玉露,不由得有些感叹,说:“二哥你对孤这么好,孤可放不下你了。”
吴纠一愣,脸色随即有些不自然,咳嗽了一声,说:“君上快些趁热用膳罢。”
齐侯身体本身就硬朗,因为受到了打击,所以一时有些欲绝不振,医官尽力用药调养,吴纠就用食补调养,也亏得是齐侯身子底子好,没多久就恢复了。
这个时候,赶赴邢国送信的石速和周甫就快马加鞭的回来了,带来的自然是好消息,因为之前齐国出兵帮助邢国打退鄋瞒人的事情,邢侯一直记在心中,如今齐国请求支援,邢侯自然义不容辞。
邢国已经暗暗发兵,准备与公子无亏的队伍前后夹击,也给鄋瞒一个教训。
公子无亏出兵一个月,齐宫之中正忙着公子昭的丧事,因为郑姬失去了儿子,再加上齐国和郑国交恶,因此郑姬是彻底失宠了,但是不甘心,借着公子昭的事情,总是跑到小寝宫来哭丧,想要博得齐侯的怜悯。